第七章 看对眼了
“曹先生,我是周行止,民国七年住您房子那个。”
周行止开口,先生盯着他愣了很久。
就在向瑾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人时,他才恍然道:“周行谨!你改了名字?”
周行止点头。
“你如今有事可做了?”
“在上海写一些文章。”
“怎么同本本认识的?”
“本本?”周行止疑惑。
向瑾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她从前没觉得曹先生这么率性,怎么现下和周行止一样让自己想……锤他一顿。
“诶,小时候教向瑾读书,她就拿了本子跟我说,该读本本了。小孩子挺可爱的,就叫她本本。”
“曹先生,我觉得您该同周先生说正事了。”
向瑾想逃,她看见周行止笑了,嘲弄的笑。
“我此行特意来向您道谢,顺便还您的钥匙。您离开后半月我同朋友去了上海,给您留了信,您却一直没有给回信。”
“恰巧和向小姐在报社相遇,机缘巧合见她写一文章,有句话是我听您说过的,方得知您在向小姐家教书,才有了这次见面。还多亏向小姐善意引路,周某不胜感激。”周行止偏头看她。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这两个人竟然一个比一个能装。
“先生,钥匙也还了,谢也道了,您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站住,你们俩在报社做什么?”
“给报纸写稿,”向瑾没能逃跑,有点蔫。
“他写得好不好?”曹先生盘腿坐在床上。
“不好,”向瑾干脆道。
“本本写得好不好?”曹先生回头问周行止。
“实属一般。”周行止也并不犹豫。
曹先生坐在床上“嘿嘿”笑了起来:“两个小孩儿!”
正午,付太太叫了大家围坐吃饭。向瑾觉得自己母亲很愉悦,大概是她终于回家的缘故。
可是她不能一直在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想到这里她有一些内疚。
“小周,你是哪里人呀?”向瑾听到母亲问话,谨慎抬头看周行止。
“广州。”
“听不出口音呀?”付太太惊讶道。
周行止“嗯”了声,向瑾不知这人此时在装什么矜持。
“你多大了?”
“二十九。”
“啊!这么大啊。”
付太太放下筷子。向瑾觉得她有些惊讶过了,二十九岁也并不很大,倒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况且周行止二十九岁和她母亲有什么干系?
付太太也意识到自己唐突,又补充说:“不是不是,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向瑾皱眉,母亲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什么叫看起来年轻,二十九岁也并不老。
向先生也忍不住咳了咳。
“不是不是。”
付太太又一次发觉自己失礼,再补充道:“没想到你比瑾儿大这么多。”
“他比我大怎么了?他长他的我长我的,并没什么干系。”向瑾讨厌母亲把他们俩作比。
向先生适时开口:“赵成文去年结婚了。”
“同那个英国人吗?挺好的恭喜恭喜。”向瑾敷衍道。
“他也就比你大两岁。”付太太补充。
向瑾好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她看向周行止,发觉周行止也正看着她。
尴尬在餐桌上蔓延,空气凝滞在整间屋子里。
她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字“逃”!
而她也这么做了。
第八章 生日
午后的花园是一片金黄的灿烂,给花草讲故事的鸟儿俯冲向枝头,又听到向瑾的脚步声,扑簌簌离开。
不知为何她想起那句“雕栏玉砌应犹在”。
忆起在报纸上刊登的硝烟纷飞的战场,此时眼前的花红柳绿仿佛化为一场断壁残垣的幻梦。
战争真的会到来,也真的将要来临了,该怎么办?
没等她想出救万民于水火的方法,她又听见一串脚步声靠近。
回过头寻觅,恰与木芙蓉花下的周行止相视。
芙蓉花纷落肩头,明天是她的生日,她要二十岁了。
不知什么缘故,她想到这里。
是夜,不知是许久未归家的喜悦亦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个冗杂离奇的梦让向瑾放弃了继续睡觉的念头。
在座钟咣当咣当敲了两下后,她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向院子走。
寒月将小院照了个透彻,金桔树的树叶错综映照在地面上,盘桓缠绕上她的心头。耳边隐隐地有枪炮声响起,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实在的响声。
报社前几日也总在议论,日本兵势利如今怎样了?
委员长究竟怎样打算?
东三省到底能否夺回?
如果日本占领东三省,入侵势力岂不长驱直入,中国的未来还有到来的那一天吗?
她要做些什么,来让那些麻木的国人睁眼看看,国破,家何在?
思绪纷扰,有一刻她觉得这个国家穷途末路,无药可救。
而更多时候,她能从黑暗里窥见灯火,一些人点灯夜行探看前路。
灯光近了,那人一席青褂站在她面前:“怎么没睡?”
向瑾抬头对上周行止的眼睛:“睡不着。”
“又做你的忧国忧民梦了?”
“我总是梦见打仗,梦见人群流离失所。可是夜晚走在街上,处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他们和我难道不处在同一个时代,不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吗?怎么他们……难道这也叫一定程度上的泰山坍于前而面不改色吗?”
“走下去。”
周行止在她身边坐下,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沉重的钟声隔着门传出,咣当一声,两点半了。
“如果这时就坚持不下去,还怎么实现你那些伟大的志向?你不困吗?快回去睡觉。”
两人起身朝各自的房间走。
临进门时,周行止朝她压低声音喊:“生日快乐。”
她愣了愣,回头要谢,那人早进屋了,只有灯光从窗户透出来。
而后,灯光熄灭,万籁俱寂。
第二天上午,向瑾与母亲去百货大楼闲逛。
母亲虽出身书香门第,却没有简素质朴的生活习惯。
她最热衷的事通通可以在百货大楼得到满足:买书,买衣服,买一切。
周行止得到允许在花园里闲看。
偶尔翻一翻手中的相册——是付太太给他的,里面有向瑾留学时的照片以及别的七七八八的东西。
向瑾觉得付太太在某种程度上与周行止达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共识,她似乎接纳了周行止?
第五瓣木芙蓉飘落时,周行止翻看相册的手顿了顿,花瓣坠落在了一张合照上:因年代久远表层发黄,是付太太和另一个女人。
两人尚且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
付太太脸上始终洋溢的愉悦和满足在这张照片上被严肃和悲伤取而代之。
这个女人,周行止觉得诧异,他觉得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