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

除夕夜，寒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肆虐，卷起一层层雪雾。报社大门紧闭，温暖的橘黄灯光从玻璃窗映照出来，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和。

向瑾和朋友们把饭菜端上餐桌，徐知慧一面招呼大家坐下，一面朝楼上大喊：“蔡总编，你快下来！”

“他在忙活什么呢？”向瑾问。

不等徐知慧回答，蔡戎清已经从楼梯上探出头来朝他们微笑：“我来了，顺便给你们带来一个惊喜，你们绝对想不到！”

“什么惊喜？”大家已经看惯了蔡总编卖关子的行为，都不予理睬。只有徐知慧一如既往地热情，生怕话掉在地上连忙凑上去问。

蔡戎清不说话，只故弄玄虚地瞟向瑾。

团圆饭摆满了整张桌子，吃饭的却都不是团圆人。他们中有的家乡太远，没买到回程的车票；也有的因为战争失去了亲人，没有团圆的机会；只有向瑾，从前是与父母不和不情愿回家，如今却是为了这些不能回家的朋友甘心留在异乡过年。

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偶尔聊起过去相互安慰、相互慰藉，抑或谈天说地，表达自己未来的志向。无论国运如何，只要太平一天，总是要有一天的希望。

推杯换盏间，报社大门被敲响。离大门最近的徐知慧蹦跳出餐桌，手里仍用筷子夹着一块肉。

打开大门，一阵猛烈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和沙粒从门缝挤进来。原本的温暖被吹散，大家都放下筷子朝门口看。

门外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圆框眼镜上盖满了碎发，条纹围巾裹着灰棕色大衣的领子，皮靴上沾满了积雪。整个人看起来凌乱不堪。

“周二爷！”徐知慧仍然稳定发挥，一眼认出了周行止，“你进来坐，我们在吃大餐。”

蔡戎清替他搬来椅子放在旁边，顺手将周行止脱下的围巾和大衣放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周行止坐下，和一周人打了招呼，然后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二爷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不是不欢迎你，你以后一定要常来。”徐知慧热情招呼周行止，似乎对他的到来分外激动。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蔡戎清笑嘻嘻为大家端茶倒水。

“这简直太惊喜了！”徐知慧和蔡戎清一唱一和，两人眉飞色舞，近乎夸张的兴奋感像是要把整个餐桌掀翻。

“你怎么不回家？”周行止扭头问身边的向瑾。向瑾正愁眉苦脸看着徐知慧，心里全是：怎么又是他？怎么又是他！

“我乐意留在这。”向瑾拿话堵他。谁知道周行止真的不再问他，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收拾好碗筷已经将近零点，徐知慧又兴高采烈拉着大家玩游戏。其中几个人说自己累了想去睡觉，纷纷上楼上休息。只留下蔡戎清和向瑾。

“周二爷，你也来玩。给你们讲一讲规则。首先呢一人抽一张牌，然后明牌来大家比大小。抽到数字最大的可以问数字最小的人一个问题。怎么样？”

“我也想去睡觉，知慧我们去睡觉好不好？”向瑾真不理解徐知慧哪来的那么多精神，徐知慧听她这么说很不高兴地嘟起嘴：“让你陪我玩你就这么不乐意，我和他们俩有什么可玩的。求求你啦！”

“发牌发牌。”

第二十六章  既见君子

第一局，向瑾拿到了最大的牌，她问徐知慧：“请问你是如何保持这么大的热情？你一点都不觉得累吗？”

“不累啊，而且周二爷来了诶，这在报社属于vvvvip贵宾了吧！”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只能问我一个问题，不能问了！”

一局结束，向瑾的白眼已经翻到了月亮边。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上楼收拾东西，她给家人们买了很多特产，预备过几天送回家去。

“好，好！”徐知慧的欢呼将向瑾从幻想拉入现实，她听到蔡戎清问道：“这里有没有你在意的人？”

“有。”周行止毫不犹豫回答。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该我了该我了拜托让我问一问周二爷”徐知慧捧着牌作祈祷状。

“好耶！这里是哪里？”

“这张桌子上。”

向瑾看到周行止看过来的目光，还有徐知慧和蔡戎清的满脸八卦表情。她愣了愣才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周行止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还没来得及质疑，向瑾摊开手里的牌。这一局周行止最大，她最小。这意味着周行止要向她提问。她抬头看着周行止，心里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家？带上我。”

“？”竟然是这个问题？其余三个人都愣在原地。

“啊？后后后……后天吧。”向瑾意外地看着他，但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四个人又玩了十几分钟，向瑾再次提出要去睡觉，于是徐知慧和她一起上楼，留蔡戎清和周行止在楼下闲话。

几天后，大年初二的早晨，向瑾和周行止一起搭车回家。坐在车上，周行止一直扭头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向瑾则时不时抬眼偷看他。

她想到除夕夜周行止的话和表情，总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但就像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他不说，她也绝对不会主动去问。况且就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该怎么办？怎么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对他也有喜欢的意思吗？

不知为何，向瑾眼前浮现起了她和周行止相识的那天下午。在蔡戎清的办公室里，她和他激烈争论各人的立场问题。她觉得他很古板很偏执。但莫名的，她也觉得他很认真很沉稳。

她和他住在曹先生家的那几天，他一直阴沉沉地提不起精神。那时候她觉得他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也因为家庭的苦难烦恼，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无能为力。他仿佛不再是那个上海鼎鼎有名的刻薄大王周二爷，只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他们一起经历了一二八轰炸，一起奔波辗转于各个战线，一起在电灯下琢磨文章，一起为付晏清的经历忧心，一起为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的生活献力。

还有他们一起去惠安寻找许先生，在屿头村短暂而艰辛的生活。周行止言语的安慰和行动的保护，都让她觉得格外亲切和温馨。即使最终没有找到周复，即使她也曾朝他大喊大叫，但始终不变的是他一直耐心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