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同书同卷《听白氏女郞曲》云:弦子轻弹曲缓讴,白家樊素旧风流。博陵自是伤情调,况出佳人玉指头。
先生以为此处之白,为谢三宾故作狡狯,当指河东君。寅恪案:此题中之“白女郞”恐非真姓白,实指河东君,其以“白”为称者不过故作狡狯耳。象三既以香山自命,因目河东君为樊素。第三句兼用《白氏文集六九池上篇》序略云:
“颍川陈孝山与酿法,酒味甚佳。博陵崔晦叔与琴,韵甚清。蜀客姜发授秋思,声甚淡。弘农杨贞一与青石三,方长平滑,可以坐卧,每至池风春,池月秋,水香莲开之旦,露清鹤唳之夕,拂杨石,举陈酒,援崔琴,弹姜秋思,颓然自适,不知其他。酒酣琴罢,又命乐童登中岛亭,合奏霓裳序。曲未竟,而乐天陶然已醉,睡于石上矣。”
及《太平广记四八八莺莺传》略云:“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貎怡声,徐谓张曰: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歔。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
据此,则第三章引《质直谈耳》述河东君与宋辕文绝交时以倭刀断琴之事,或与象三此诗亦有类似之处。观象三《怀柳姬》一题,其称柳如是为“柳姬”,与陈卧子称杨影怜为“杨姬”者同是一例,复证以此题“白氏女郞”之语,益知其以河东君为禁脔矣。由是推论,柳谢恐已先有婚姻成约,柳后复背弃,故谢之怨恨殊非偶然。又钱柳因缘自鸳湖别后曾有一段波折,当由嫡庶问题,详见后论柳钱茸城舟中结缡节。然则谢之失败钱之成功,皆决于此点无疑也。
先生有谢氏称呼河东君为柳姬,同卧子称其为杨姬,为同一例证,再以“白氏女郎”称谓河东君,是视河东君如白居易视樊素一类人物也。由此推断,谢、柳之间恐已有婚约,所不成者,在于嫡庶问题也。
18、同书同卷《竹枝词》五首云:钱塘门外是西湖,湖上风光记得无?侬在画船牵绣幕,郞乘油壁度平芜。
初从三竺进香回,逐隊登船归去来。谁解侬家心里事,灵签乞得暗中开。
携手长堤明月中,红楼多在段桥东。当年歌舞今安在,魂断西泠一笛风。
细雨微风度柳洲,柳丝袅袅入西楼。春光莫更相撩拨,心在湖中那一舟。
处处开堂佛法新,香云能洗六根尘。欲携女伴参禅去,生怕山僧偷看人。
先生以为此诗为谢三宾自叙与河东君爱恋过程,或隐语婚约事情,乃至于有同居情况。先生与河东君《湖上草 西泠十首》对读,可以见河东君高自标置也。这个读书方法好。寅恪案:此题似属一般性,但亦可兼括河东君在内。观前引河东君《湖上草 西泠十首》其第一首第二联云:“金鞭油壁朝来见,玉佩灵衣夜半逢。”乃与谢诗同是一般性者。唯柳诗末二句云:“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则为高自标置,暗示避居西溪汪氏书楼之意,与谢诗“柳丝袅袅入西楼”之语区以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