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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4期“果”专题活动,本文亦参与简约派好文共读活动
“灵魂”,是一个熟悉的陌生词,有些玄乎,一聊起来又似乎可以扯上半天,多半是一些跟鬼怪相关的道听途说的故事。但这篇《灵魂课》读起来有些严肃,小故事映射的是宏大的命题,关于城乡变革中的男男女女,关于人生的意义,关于两代人之间的思想冲突,关于母爱的表达,关于延续千年的孝道的传承,等等。不过,要是从通俗的角度来看,就像乡下人口里常说的,别把魂给弄丢了,这部小说讲的就是“找魂”的故事,只是和鬼怪异志没有关系。小说用“灵魂课”作为标题,一下子好像又提到思想哲学的高度,显得更高级了。
“我”是一个在城市混得不如意的年轻人,穷困潦倒,女友离“我”而去,为了生计,找了一份别人不愿干的工作,是什么呢?作者稍稍卖了个关子。小说开头,介绍“我”打工的店铺位于肿瘤医院隔壁,那些匆匆而过的患者或者患者的亲友,总是行色匆匆,若有所思。路边店铺将公用路面占为己有,弄得这些行人经常被绊到,但他们不会大惊小怪,那流露出的从容豁达,是以自己或亲友的疾病甚至是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在那些大悲面前,这些惊扰又算得了什么呢?都只是摩擦而已。
一个作家是否足够优秀,从人物的细节描写处可见端倪,除了脚步匆匆,若有所思,不动声色,还有一个细节处,当他们偶尔抬眼看到“寿衣店”或“棺材店”的门头牌子时,脸上露出的错愕表情,以及那“悚然一笑”,把这群人内心的无助、伤痛都抖了出来,不禁令人心头一紧。
“我”谋生的店铺,上下两层,“一楼是吉祥寿衣店,二楼是客栈”,什么样的旅店会放在寿衣店楼上?那不是晦气吗?怎会有人住呢?而且空间还很小,楼上楼下各二三十来平米,实在不是人能住的。
事实是,它确实不是人住的。楼上的“客人”不需要多大的空间,因为它们都被安放在一个个泛着漆光的黑色匣子里,然后按照序号被搁置在架子上的一格格空间里。这些匣子有两层,一层放着骨灰,一层放着各自的灵魂。而“我”是一个“骨灰保管员”,也可以说是“灵魂保管员”。
为了不让这些异乡客犹如孤魂野鬼似得游荡在外,客栈老板娘设了这个“灵魂客栈”,供他们临时租住,日后由亲人将其接走,落叶归根。毕竟,常理来说,有谁会愿意死后仍留在异乡呢?
从外地来到这个城市的年轻男女们,大部分是来“捞金”的,那些一时混得不好的,看着混得好的,总是不甘心,不断地自我激励,于是,成功似乎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待在这花花绿绿的城里,总比闭塞落后的乡下要精彩得多吧。“灵魂客栈”里收留了一些年轻的灵魂,他们都是意外死亡,照理来说,他们都应该不久就会被接走的,可是客栈里依然有些长期租客,送他们来的人说,不走了,这是死者的意愿,城市里还没待够呢,想要的车子房子都还没买呢,回乡下,不甘!
阙大娘的儿子阙小安就是在这座城市打拼,不成功之前誓不回家的年轻人之一。阙大娘从乡下一路走路过来,走了五六天,才走到“灵魂客栈”,她的出场不体面,但足以令人心痛。
“她很矮小,却拄着一根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拐杖,拐杖顶头系着一只半瘪的白色气球,无规则地晃动着;满头脏乱的白发,面容枯槁,背有点弯了,似乎患了轻度白内障,眼睛要靠到我的身上了才把我看清,张嘴说话时口臭很浓,嘴里没有什么像样的牙齿了,空洞洞的,身上穿的暗灰色土布衣服沾满了泥污。”
本以为老人是来接走儿子的骨灰盒的,可她却说,骨灰已经在老家米庄了,她走了几天几夜,几乎耗掉半条命,是为了劝儿子的灵魂归家。因为她说,乡下的古井里没有显现儿子的魂灵,她也感觉不到儿子在身边。
老人告诉“我”她的儿子以前是多么的孝顺,来城里前给她装了自来水,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柴米,意气风发地畅想着在城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再把她也接过去带孩子。但现在,她唯一的儿子从高楼摔死了,他的灵魂还是不死心,还是游荡在这个城市里,不肯回家。
小说没有写老人的悲伤,连一滴眼泪都没写,从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里,相比死这件事,令老人更痛心的好像是儿子的灵魂不肯跟她回家,就像小孩在外面玩疯了,不肯回家一样。她急切地寻找着,“凳子还热,说明他刚才还在,看到我来了,他却跑掉了,躲起来了。他还太调皮,不愿意跟我回家。小伙子,你的眼睛好使,你看看,他往哪里跑了?他能跑到哪里去?”
“客栈”找不到,老人又拉着“我”去阙小安照片里的财富广场,一路上她备受城里人的嫌弃鄙视。到了广场上,她一边用拐杖击打着雕塑的金元宝,一边大声地叫喊着“阙小安回家”。仿佛是金元宝吸走了儿子的灵魂,她恨死这个金光闪闪的玩意了,她也不明白这个冷漠的城市有什么好,值得儿子死了都不肯走。
故事似乎到此也可以结束了,(按照一个普通的写者来说),可在这里,真正的高潮才到来。在人群的闹哄中,在保安一声声的斥骂中,关键人物出现了,阙小安。原来阙小安没有死,死的是和他一起来城里打工的堂弟阙小飞。阙大娘受了刺激,潜意识里以为自己最好的儿子小安死了,一次次地来城里找儿子的魂魄。
故事也可以闭环了,以一个深沉的母爱结束,但作者偏不,他还要来个刀人的反转,这个大娘口里孝顺懂事的儿子居然对母亲动粗,粗鲁地将她在地上拖拽,只因这个母亲让他觉得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
“阙小安并不罢休,一把抓住老人的右腿,继续拖着母亲往出口快步离开。老人双手胡乱抓着地面,试图抓住什么,但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她的肚皮、背、臂膊、左腿、头颅与水泥摩擦出的一道明亮的血痕。”
老人一声声地喊着,“造孽啊,你这个没有灵魂的东西“,“救命呀!我的灵魂要灰飞烟灭了”。老人没有骂儿子大逆不道之类的话,她骂他没了灵魂,而自己的灵魂也要跟着去了。这里两句呐喊像是小说的文眼,直接点题了。
一个失了魂的人活不了太久,果然,半年后,阙大娘又来到灵魂客栈,这一次,她手里真真切切地拿着装了阙小安骨灰的盒子。她还请“我”将儿子隔壁的牌位留给她,不久她就要来陪儿子了。既然儿子执拗得不肯回去,那她就放弃自己落叶归根的念想,陪他飘荡在这冷漠的异乡。她还说,小安终于在城里安家落户了,他就要娶妻生子了。这是阙小安生前的愿望,母亲再恨这个城市,她也愿意成全儿子,哪怕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每一篇优秀的小说都反映的是时代的悲喜,在这个年轻的男男女女追逐城市光鲜生活的时代,我们无法批判他们,但那一个个在霓虹灯下迷失了的灵魂,那一个个痛失爱子的父母亲,又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人到底在追求什么?该追求什么?所谓的梦想,所谓的成功又是什么?
文中多次提到阙大娘手里半瘪的气球,她说那是人的灵魂,连一个气球都装不下。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灵魂本该是最纯洁的,但它又是那么容易被蛊惑,动不动就溜出去,所以,气球总装不下。阙大娘神智不清了,但她却道出了这混沌世界的问题所在,或许她才是最清醒的。
世间万事都有因必有果,灵魂丢了,人必然活不久,就像阙小安一样,而阙大娘唯一的儿子死了,她的魂也丢了,她又怎么可能再活下去呢?再仔细读回小说,当堂兄坠死,阙小安还活着,阙大娘一次次地来城里寻找小安的灵魂的时候,在她的意识里,阙小安已经死了,因为他早已被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吞噬,他早已不是原来的小安。如小安一样,现实中有多少人的肉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丢了。《灵魂课》确实给读者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课,值得细细回味,好的作品果然是为了引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