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9日
王志镐
日本人对于植物，的确有一种天生的偏爱。许多植物名在古代就录入经典名著，如《万叶集》中的《秋之七草》，分别指萩(胡枝子)、芒、葛、瞿麦（抚子）、女郎花、兰草、牵牛花。另外还有《春之七草》，分别指芹、荠、母子草、繁縷（鹅儿肠）、萝卜、佛座草、芜青。日本人的植物分类与中国人略有不同，如日本人称“抚子科”，中国人称“石竹科”；该科中有瞿麦、石竹、繁縷等。
在日本文学中占着重要地位的短歌与俳句中，到处可以见到花草树木的影子。甚至有些作者的名字也以植物命名，如松尾芭蕉。他的草庵前种有一棵芭蕉，因此他的俳号也称芭蕉，其俳风得以流传。
一千多年前，日本有一位女作家叫清少纳言，著有随笔集《枕草子》。书中记载：坐牛车在山村中行驶时，会飘来被车轮轧碎的艾蒿的香味。她的书中到处都交织着季节感，仿佛日本人的内心没有季节情感的涌动，那么日本的文学就会变得平淡无味，更不可能有和歌和俳句之类问世了。说这个话的人名叫石森延男，是一位近代作家，他小时候常常将落叶松的嫩芽在手心中搓揉，然后闻着那嫩芽的香味感受季节的气息。父亲带他到原野中散步，常常指着野生的花草如结缕草、藜草、狗尾草、姬女菀等让他辨认，从而使他从小就养成了对植物的眷恋。
春天是梅花和樱花开花的季节。一位日本著名评论家荒垣秀雄在他的文章《四季》中说：“梅花开花的季节，根据地区的不同，早晚相差很大，但即使在北国也陆陆续续开了起来，白色的梅花，色调偏青的梅花，色调带红的梅花，形形色色的，每一朵都很美丽，白色的梅花在要下雨的阴天特别漂亮。所谓‘花云’，是指在樱花盛开的季节，由于水蒸气多天空变得微暗，不过比起阳光充裕的晴天，阴天的花颜色更为鲜艳。”
日本人将春末初夏时植物的翠绿叫做“新绿”，常常在这个季节到郊外或原野去欣赏雪白或粉红色的棠梨花。这时田野里的菖蒲，胡枝子等各种各样的花也开放了，有时觉得它们比家养的芍药等更有一番情趣。
日本著名作家东山魁夷曾描写过东京的圆山夜樱；“山顶一片明净，月亮微微探出头来，在绛紫色的夜空中慢慢升起。这时，花仰望着月，月俯视着花。霎时间，闪烁的灯光，嘈杂的人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月和花之间这块清丽的天地。”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有异曲同工之美。作为外国人，不能不记住“SAKURA”这个日文字的罗马字发音，意思是“樱花”；而“夜樱”这个词在日文中也有一个专用名词，“YOZAKURA”，还有刚长出嫩叶的樱树叫“HAZAKURA”。
如果问一个日本人：“自然界的色彩是什么颜色？”十有八九会说是“绿色”，可能是因为日本人认为自然界应该以植物为多的缘故，也可能说明整个日本国土上都被绿色植物所覆盖的缘故。日本人以棉、麻等植物纤维为服装的主要材料，日本人的食物及其延伸产品以植物性材料为主，形成了以稻、麦、大豆为主的农耕文化。日本的建筑，室内和室外的区别很模糊，虽然隔有一堵墙，可是拉开隔间移门和格子拉窗，室内外这一区别荡然无存，从室内就可以看到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有的甚至可以远眺深山幽谷，溪流瀑布。墙上挂着的画多以花草树木为主，有的屏障隔扇上也画着古雅的自然风景，令人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对大自然和植物的喜爱。
还有—位日本作家伊藤海彦在一篇文章中谈到春天的色彩的时候，认为既不是桃红色（如樱花、桃花等），也不是黄色（如金缕梅、山茱萸、木付子等），而可以一概说成是“NIOU”，即“绚丽之色彩”。那是一种笼罩在冬天离去时的安宁与陶然的气氛中的，朦胧的，难以捕捉的空幻现象；是在阳光的幻觉中逐渐消失的瞬间感情。可见日本人对植物的色彩感是极其敏感的，充满感情的。他们并不是只把色彩单纯作为颜色来看，而且还要去欣赏它，品味它，甚至偶尔还要去聆听它。
除了上面提到的以外，在日本生长的花草还有：茜草 、含羞草、车前草、羊草、绶草、鸢尾、菖蒲、半夏、玉簪、万年青、水仙、兰花、睡莲、铃兰、山茶花、黄独、白及、紫阳花（绣球花），蝴蝶花、石蒜、芦苇、山茶花、牡丹、菊、金盏花、鸡冠花、石楠花、蕨等，有些植物名称的汉字写法与中文没有区别。至于那些树名，也可以凭汉字就能够认出，如：梅、李、杏、梨、榉、银杏、柳、柏、松、枣、桦、杉、榆、桑、橡、橘、合欢、樟、桐、葵、枫、漆等。有些植物按照汉字猜一猜，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如“鈴掛けの木”，就是悬铃木， 又如“大根”，是萝卜，再如“砂糖大根”，是甜菜。很多植物的名字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有些则是日本人在汉字的基础上进行了改造而成的。
打开日本的流行杂志，常常看到以花草等作广告的极其雅致的彩色照片。日本人用藤或竹做成花篮和花环，还有漂亮的陶盆，种上小巧玲珑的花草植物，根据电话预购给客户送上门去，每个竟要卖千把日元。想到中国人只知道插花受欢迎，但插花成活的时间短，不如在盆花、篮花上多动点脑筋，将花卉艺术发扬光大。
说到这儿，不能不提一下一位以花草寄托了反战与热爱和平的理想的日本老人。作为一名前日军军医，他把在中国南京大屠杀的血泊中采集到的一种开紫花的小草的种子带回了日本，在自己的庭院里种了一茬又一茬，又送给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去种，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免费赠送草籽，并且将采集到的花籽与泥土混在一起，乘着火车沿铁路线播撒。现在，这种开紫花的小草已经长满了日本各地，并随着日本反战团体又带回了南京，准备在南京大屠杀纪念碑周围种满这种可爱的、象征着和平的小草。我在电视报道中未听见这种小草的名字，便查了一下中、日两种辞典，发现只有“紫菀”与其较为相似。这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叶子椭圆状披针形，花蓝紫色，根和根茎可入药。生长在我国东三省，河北、安徽、江苏。日文辞典上写作“紫苑”，发音同日文“字音”这个词相近，辞典上说“字音”这个词的发音是根据中文来的。我想：如果这种小草真是“紫苑”（紫菀），那么它如今在日本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传种接代，真是与中国有缘啊！
在去年11月的《朝日新闻》上读到一篇附有彩色照片的题为《寻花》的小文章，觉得很有意思，摘录如下：
为了寻找晚秋山中盛开的野花，步行到南足柄市的矢仓溪谷。在已经变得茶褐色的斑驳草丛中，到处可以看到龙胆草的芳姿。
正在用照相机对它拍照，从后面攀登上来的一位中年男子瞅了一眼，一面告诉我说：‘这是龙胆草啊！’一面冷不妨地将花拔了起来。这位徒步登山者将山中的规矩置于一边，也许忘了登山是为了什么吧？
作者接着引用了《枕草子》中清少纳言对龙胆草外形的描绘，并介绍了它在日本的分布和药用功能。由此看来，日本人不但热爱植物，而且对破坏自然生态的举动十分痛恨和反感，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原文刋登于文汇报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