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数日,淮子琢倒也不闲。
荣华几乎日日黄昏时来寻她,两次下来荣华也摸准了时辰。来个半个时辰再回去,基本不会被发现。正巧也是晚膳时分,大家都比较忙碌。
红红的灯笼已经添置在门廊下,一幅幅春喜也剪裁好了。过年的气氛也浓了。
只是,气候也更冷了。淮子琢时常窝在摇椅之上,看着外头皑皑白雪。
“报!捷报!”一个侍卫匆匆赶来。
淮子琢闻信也激动的出来,巡报的侍卫瞧见她,恭恭敬敬单膝而跪:“回禀淮小姐,将军送来捷报,南番蛮子被击退了!合约已经签成,大捷告胜!”
侍卫仰起脸,一路虽然劳累风尘仆仆,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南番蛮子常年混迹临边的百姓家,来前,她听师傅说过,南番地势不好,一马平川。南番蛮子就跟打游击一样,东一下西一下,让京里十分头疼。而南番蛮子擅长骑射,个个矫健,不好对付。
“将军何时归来?”她问。
“将军与三殿下同乘轿子,恐怕入夜才会到。”侍卫铿锵有力回道。
淮子琢一愣,随即问:“阑...三殿下也到了?”
“是,三殿下直接从京里奔赴北摩。与将军齐出面同南番签了合约。”
淮子琢点了头,朝侍卫挥了手:“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
侍卫点头,抱拳行了礼匆匆下去。
将军凯旋,人还未至。诺大花园已经灯火通明,从将军府邸台阶开始,就铺上了红地毯。庸之居的花园挂上红球,堂屋插满腊梅,布置的十分喜庆。
墨竹更是忙的瞧不见人影,待她看到墨竹已经傍晚。今日墨竹让她眼前一亮,以往常一袭墨绿衣裙,今日改了素粉。颜色虽然很淡,不算出彩,可是配上她清丽容貌很是相称。
“淮小姐,将军就要到了!”墨竹虽说换了装扮,可言行举止还是谨慎端庄,让旁人寻不到丝毫错处。
淮子琢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人前尽着一个当未婚妻是她的责任。
此刻谁也不知,她内心多么雀跃。一个凯旋的消息,代表了两岸百姓的太平。还有一个消息自然也让她高兴,分别了快两月的阑阔,阑兄。不想这么快,他们就又相见了。还有则恭...不知师姐是否跟来,只要想想,她便喜上眉梢。
棕马扬起灰尘,在即将掌灯时分的大街上‘嘶!’长叫。一身火红披风的女子驾着骏马,打路中央拦住了荣灿的车队。将马车逼停。
左襄面色为难,看了看马车,只暗叹这孟旭萍太不识大体。马车内还坐着三殿下,万一怪罪下来,岂不是连累将军?
孝珂也是心急,朝孟旭萍打了数个眼色。
车内荣灿淡淡骤起了眉,掀开了车帘,眼前一副鲜衣怒马美人拦车图,叫他爽朗一笑。
“别来无恙,孟小姐。”阑阔侧了身子,朝她看去。
“我这妹子就是这样,没大没小。”荣灿详怒:“旭萍,不得无理!里头可是三殿下。”
孟旭萍微微垂眸,回以抱拳,同样爽朗:“孟旭萍不知三殿下在内,抱歉!荣灿,你可知,我等你等的都胖了!”
无人带她校练,无人带她打仗。孟旭萍这月余除了等待,只有等待。眼下听闻大捷归来,迫不及待寻他。
“哈哈,你这丫头!”荣灿转头对阑阔道:“将军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几日就委屈三殿下屈驾将军府。等安排好了寒玗,我们再一同回京,年关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阑阔点头:“如此,便多谢了。”
孟旭萍高调带路,荣灿的马车慢慢悠悠往将军府去。
掌灯,淮子琢才见马车悠悠来。带头女儿亦是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孟旭萍得意一笑,径直来到台阶旁,侍卫牵走了她的马。孟旭萍候在马车旁。
淮子琢凝视马车,瞧见那千里骏马都瘦了两分,而下车之人仿佛还是一如离去之前那般,精神饱满。
荣灿与阑阔同乘马车,便卸下了战袍,着了套银墨色长袍。拥簇的墨色水貂毛领上,依旧戴了白金色面具。她看到他那双眼睛,仍旧是傲睨万物的神色。
她看的目不斜视。
随即,一袭白色丝质绵帛绣花长袍隐了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扶在车框边,被身后上来的人扶住。缓慢而下。
男子面色苍白,但是神色抖擞。四目相对,她先回以一笑。正想上前,逢荣灿行至:“我回来了。”他低声对她道。
淮子琢微笑点头,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散开。明明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架上了未婚夫的关系,看他总觉与旁人不一样。
“此行多有打扰,淮...师妹,别来无恙?”阑阔浅笑凝视她。
“我很好,阑兄...三殿下可好?则侍卫可好?”她实在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阑阔轻轻点头:“则恭从广家养好了伤就回吾身边了,大家都挺好。”
虽然淮子琢从广艺信中已经了解大概,可实实在在听到才真的安心。
“你们不愧同门师兄妹,此行见面不过分别二月,竟如同生死相隔一般!感人肺腑呀!”孟旭萍瞥向淮子琢,意味深长笑道。
淮子琢撅眉,一下就看破了孟旭萍的意图。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辩解。这话,是伤了她不见血的利器。接也不对,沉默也不对。
“回孟小姐,孟小姐有所不知。淮小姐来寒玗之前曾被白竹先生嘱托,与三殿下同调查曾国庙走水一案。谁料三殿下意外受了伤...淮小姐才一直忧心至此。”墨竹意外开了口,替她分解。说道隐晦处,一笔带过。
淮子琢一愣,她好像从未跟墨竹谈过这件事。不过,临潺一事,闹得厉害,想来传开也正常不过。墨竹此刻提,也是为她解围。
她听先生的命与三殿下同调查曾国庙一案,后面三殿下突然中毒毒发,与她再无见面。此刻她关心一二倒是说的过去。
孟旭萍看向墨竹,未再开口。
墨竹态度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今日从容的表现也让孟旭萍见识了一把,从前孟旭萍从未留意过墨竹。
阑阔淡淡一笑,应了墨竹之话:“正是,当时吾有负先生之托。惭愧,幸好有淮师妹相助,查明了真相。吾才得以父皇恩赐,重新接回宫去。”
提起这段隐晦之事,众人都沉默了去。
往北摩之际,阑光之身边叶旭千里递信给他。原来阑光之派叶旭趁荣灿离府之际,潜入将军府,逼问淮子琢《京转》下落。
事实上,阑光之非常失望。因为淮子琢果然如传闻一般,在家不受宠。一丁点利用价值都无,原本打算一杀了之,想了想既然是皇帝赏赐给大将军的,还是留了她一命。
“三殿下、将军辛苦了,里头墨竹已经备好了酒菜,替三殿下与将军接风洗尘。”智信抱拳,对阑阔行了礼,转身对荣灿道。
荣灿对阑阔示意请,阑阔率先,荣灿随后。紧接着一众人都进了去。
淮子琢在人群中,左右看了看。有些失望,她看了许久,并未看到广艺。看来,广艺并没跟阑阔下北摩。
荣灿突然放慢了脚步,待淮子琢跟近,道:“淮小姐,与本将军去一趟书房。”
众目睽睽,她硬着头皮跟他去了书房。待关了房门,她正要问何事,只见荣灿熟悉的按了书架上的暗格。从书桌正后方转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四层木头匣子。
“这是什么?”她靠近,看着他。
大大小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各色刀具...绵帛细布。竟是药箱,她颇为震惊。
荣灿没留意她的神色,轻车熟路挑了一味药,又抽了一把小刀。提来油灯,将刀放置火上烤了片刻。
淮子琢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接风洗尘前,需要你帮我个忙。”
随后见他褪去长袍,胸口之处溃烂的皮肤已经深可见骨。
淮子琢大惊,当下有些手忙脚乱,正准备开门寻墨竹,被他一把拉住:“别动!”力量之大,让她条件反射撞入他的胸口。
“临走之际我在这放了药箱,就是不想惊动了旁人。”他有条不紊的拆开了金疮药瓶,又剪下一段绵帛丝布,准备好了一切后才抬眸看向她。
淮子琢仔细检查了伤口,不似剑伤刀伤好奇怪。门外,一个侍卫声音响起:“将军,大家伙等你出来接风洗尘呢!”
荣灿与淮子琢二人对视,片刻淮子琢认命回道:“稍待片刻...我替将军换身衣裳就来。”
殿外没了声音。
初说时不觉不妥,可低头对视上那一双静水深流的双眸,她猛地一下觉得脸颊发烫。
淮子琢握着短柄刀,照伤口糜烂的地儿刮了起来,腐肉下新鲜的血滋滋冒出。
她很紧张,抬头看他,此时荣灿额头青筋凸起。却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没事,只管下手。”
她心一横,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上下刮了十数次,才清干净腐肉。手哆哆嗦嗦的在伤口处敷了层药,包扎了一番。
她又重新为荣灿换了身轻便的长袍。
垂头之际,她的手因不娴熟,而触碰到了他白金色面具,导致面具不小心滑落。
‘砰!’掷地有声。书房内,安静的几乎只能听见彼此心跳声。
“这,我不是...故意的。”她转了身,在看到他脸之前:“查出凶手了么,可是上次那个内鬼?”
她假装转移话题,谁料半晌都没动静。她一动不动,身后之人慵懒声响起:“右手不太方便,你来帮我系上吧。”
淮子琢才想起,伤口靠右胸,好像是不太方便。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捡起面具,又走至他身后慢慢为他戴上。
传言他丑陋不堪,所以秉性才残暴。可她瞥过他的侧颜,光洁的肌肤,一切姣好。并未见甚不妥,系带子后,她便垂眸不敢再瞧。
“你怀疑是上次那个内鬼?”荣灿不答反问。
这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暗暗懊恼自己多嘴提了一句。思索半天:“唔...将军独独留下我,想必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眼下将军受伤一事,想必除了我,只有那个内鬼晓得。而将军不愿声张,便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保护他;二是想顺藤摸瓜。”
她分析了一通,也不知可对。回头却见他正凝视自己,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谁料荣灿淡淡一笑:“白竹的学生都这般聪明么?”
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莞尔一笑。
“我聪不聪明将军一看便知,子琢为人性子直。有一说一...将军想要知道什么,往后只管问,不必旁敲侧击。”
她顺嘴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