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在多数人眼里是丑陋的。被人从市场买回来,穿着陈旧掉皮的外衣,像是街头衣衫褴褛的流浪者。
到了家里,大蒜总是跟土豆胡萝卜放在一起,因为土豆胡萝卜带泥比较脏,大蒜爱掉皮,可以归入一类。
这类菜都被放在厨房不起眼的一角,不配像其他光鲜亮丽的菜,诸如西红柿,茄子,西兰花一样被放进冰箱里。
大蒜的身份也有些尴尬,说它是菜吧,又不像其他菜可以切切炒成一盘菜,顶多在炒菜前切两颗炝个锅,出个香味儿,它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同样作为炝锅菜,大葱就懂得身份特殊不招人烦,一颗葱头剥开可以用很多次。
可是大蒜却偏不,它像一个又硬又倔的农家老汉,明知不招人待见还摆着一副臭架子。每剥一颗蒜都要费上人半天劲儿,不小心还剥不干净,留下一层薄薄的蒜皮儿在上面。
这样的大蒜有些不识时务,在当今这个什么都追求高效、讲究变通的时代,大蒜的个性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在我眼里大蒜却很可爱,可爱中透着亲切,从小生活在乡间,对大蒜就像对一起长大的玩伴一样熟悉。因为了解,我愿意为你讲一讲大蒜春秋。
在我们家乡,大蒜是厨房里必不可少的一种存在,一年四季都离不开它。
在我们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家有两兄弟,哥哥奸滑,弟弟忠厚,分家的时候,哥哥把家里的好米好面都占住了,只留给弟弟一块贫瘠的蒜苗地。
过了一年,好吃懒做的哥哥把家里所有粮食都吃光了,饿得面黄肌瘦,弟弟却长得白白胖胖。大家都很诧异,不知弟弟靠什么活下来的。弟弟告诉众人,他靠每天煮大蒜吃养活了自己。
煮大蒜就能吃得白白胖胖?大蒜的营养果真这么高?故事的科学性让人存疑。
姑且不论故事是真是假,单从故事在民间流传之广,足可以看出大蒜在农人心中地位之高,说当做宝贝也不过分。
别看带皮的大蒜不好看,可不要被它不好看的外衣蒙蔽了。
轻轻剥开大蒜那层陈旧的外衣,就露出里面雪白娇嫩的肌肤,细腻如刚满月的娃娃,每一寸肌肤都吹弹可破,又像刚绽放的月季花,嫩得能掐出水来。
如果没有那层褴褛的外衣,怎么保护里面娇嫩的肌肤?就像我们柔软的内心需要坚硬的外壳来保护一样,大蒜陈旧的外衣必不可少。
别看大蒜皮肤那么娇嫩,它的生命力可强了,哪怕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有阳光和水,小小一颗大蒜就可以扎下根来,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蒜苗。
当一株株蒜苗拔地而起,远远看去就像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的绿色方队,等待首长的检阅。
蒜苗成熟的五月,是农家人开始忙碌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捆捆成熟的大蒜带着泥土的芬芳躺在了农家小院里。
刚成熟的大蒜从头到脚都是潮湿的,为了方便储存,需要把大蒜晾干水分,每到这个时节,父母姐姐们就忙着晾晒大蒜。
为了方便悬挂晾晒,通常要把蒜苗编在一起。随着母亲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一株株蒜苗被乖乖地编进一只巨大的麻花辫里。
年幼的我在旁边看母亲变戏法一样编蒜苗,看得眼花缭乱。对于长年从事农活的母亲来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
不多会儿,一条“蒜苗麻花辫”就编好了,结实紧致而美丽,一如大姑娘脑后的麻花辫。末了,母亲在辫梢处打个结,这样辫子就不会松开了。
用手提起麻花辫的一头,就能把一整条辫子拎了起来,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个子小小的我常常不能把整条辫子提起来,因为辫子长度已经超过了我的身高。
母亲把编好的蒜苗挂到墙上或者树杈上,让他们充分沐浴在春日阳光和微风中,成为小院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编好的大蒜能挂上很久,什么时候想吃大蒜了,从上面揪一颗下来就可以吃。
刚收获的新蒜一点儿也不辣,嫩嫩的,微微带着点甜味儿,可以白口吃或者配面吃。
我们当地有吃生蒜的习惯,这习惯恐怕会吓坏一众南方人:这东西生着也能吃?
从小养成的习惯,吃面一定要就蒜,尤其吃拽面,没有几瓣大蒜就少了好多滋味。遇上哪顿饭做得没滋味了,更得加上几瓣蒜来开胃。
我们爱吃大蒜就像四川人爱吃辣椒一样,生吃大蒜可以杀菌开胃,大蒜的辛辣刺激会让没有食欲的你大口大口吃饭,再不好吃的饭也不会剩下。
听说爱吃辣椒的人只要一盘辣椒就能送下一碗白米饭。同样,只要有大蒜,什么饭都能好吃起来,除了可以搭配面条,大蒜还可与水饺,炒饼搭配在一起吃。小时候我还曾试过喝粥吃蒜,结果没吃几口就反胃了。
我一个小学同学曾向我夸耀,她可以就着一瓣蒜喝下一碗粥。那姑娘,是我们同学里面有名的“刺头儿”,刁蛮得很,吵起架来无人能比。平时我并不服她,因为她学习不行,那次算是服了一回,因为这是我不能的。
有时候,我们也把大蒜捣成泥,浇上醋,吃面时舀上一勺,酸辣开胃。
大蒜除了生吃,就是炒菜用,煮着吃大蒜我没试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味道。
母亲每次炒馒头之前,都要先炒几片切好的蒜炝锅。馒头炒好了,装盘上桌,我们姐妹都抢着吃盘子最底下的炒蒜瓣。母亲把蒜瓣切得很小,找起来很费劲儿。那也要找,不然都被姐姐吃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小的蒜瓣儿,赶紧放进嘴里。最先入锅的蒜瓣儿吸足了油脂,嚼起来又香又甜,在那个缺少油脂的年代,吃起来格外香甜。
可惜每次炒馒头母亲都只放那么一点儿蒜瓣,最后抢到嘴里的就那么几个,但越是少越觉得好吃。现在想想:要是炒一盘蒜瓣还会这么好吃吗?
在没有大棚菜的年代,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春天吃韭菜,菠菜,夏天吃黄瓜,西红柿,秋天吃豆角,南瓜,到了冬天就是大白菜的天下了。但是,大蒜却可以一年吃到头。
除了生吃,炝锅,大蒜还有一种特别的吃法,就是用醋来腌,因为跟一个节日有关,这种蒜叫做“腊八蒜”。
每年临近腊八这一天,母亲就开始为腌腊八蒜做准备。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洗净晾干,提前剥好了大蒜,白白胖胖一盆子。
到了腊八那天早上,母亲就把每一个洗好的瓶瓶罐罐装了蒜,不能太满,要留出放醋的空间。然后浇上醋,淹没大蒜,盖上盖子,放在屋子的一角。
过不多久,腊八蒜就变色了,透过凉凉的玻璃瓶,可以看到雪白的大蒜变成了淡淡的绿色,好像翡翠般通透明亮,浸泡在褐色的醋汁里,像在做着一个淡绿色的梦。
有了腊八蒜,就盼着吃饺子,就像有了金刚钻,一定要揽个瓷器活来试试一般。
终于盼来了吃饺子的时刻,热腾腾的饺子一端上来,马上倒好了一碟腊八醋,外加几瓣腊八蒜。
腌过了蒜的醋吸收了蒜的味道,微微有一点辣,酸中带辣,很是开胃。
在醋汁里浸泡了多时的腊八蒜,就像结了婚的小伙子,被女人的柔情软化了,少了一点血气方刚的辛辣,多了一份酸甜可口的温厚。
大蒜因为方便储存,是可以一年四季吃的。从春到秋,从夏到冬,都可以在菜市场看到大蒜的身影。不管买什么菜,人们都习惯性地买上几瓣大蒜。
因为用量少,大蒜价格即使比一般菜偏高也不影响菜价平均水平。可是有一年,大蒜头一次发了威,价格直线上升,那一年赢得了一个彪悍的称号——“蒜你狠”。
这大概是大蒜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威风吧。不能小看小人物,小人物发起威来,一样让你措手不及。
又是一年冬天,又是一年腊八,虽然没有母亲在身边,还是要把母亲留下的习惯延续下去。
腊八那一天,我专门买了一斤蒜。和孩子一起剥蒜,腌腊八蒜。顺便还在盛了清水的碗里种了两头大蒜。
很喜欢在冬日里看到青青的蒜苗,即便不吃看着那绿油油的蒜苗心里也高兴,好像春天提前到来了。
把腊八蒜装满了玻璃瓶,让它们和醋抱着睡觉吧,做一个酸酸的美梦。
期待着窗台上的大蒜早日长出绿油油的蒜苗来,就像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202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