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现在的麦子成熟得早。小时候都是端午前后割麦子。今年,离端午十来天,就要割麦子了。
老父亲种了四亩地的小麦,用联合收割机,不过半天,就已经收完直接装回家了。方便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农忙的辛劳。
小时候的麦收,没有机械的参与,那可是一个大工程。
麦穗灌浆后半个多月后,父亲每天去地里回来的时候,就常常揪一把麦穗回来。拿来簸箕,就着凹凸不平的簸箕斗面,前后来回地揉搓麦穗。把青色的麦壳子搓开后,端起簸箕上下一抖,轻的麦壳就被扬了出去,留下青绿的麦粒。这个时候的麦粒整个像一个小小的淡绿色纺锤,中间一条深沟把整个麦粒分成两粒细长的粒体。把揉好的麦粒放在嘴巴里一嚼,柔韧的麦皮里包裹着清甜的汁液,嚼食几下,满口的清甜。有时候拿火燎掉长长的麦芒,青绿的麦壳烤糊成焦黄色,再搓开尝试,麦粒又多了一种柔软和糊香。
男人们开始拿出大大小小的镰刀,长长的磨刀石,兹啦兹啦地开始磨刀。整个长长的刀刃就亮起了一溜儿锃亮,再用大拇指指腹来回在刀刃上刮几下试试刀刃,吹上一口气,磨刀算是结束了。簸箕,木杈,木铲,条把(竹子的细枝条编扎的长扫帚)等农具也开始拿出来敲敲打打,为一年一度的麦收做好最后的准备。
女人们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化肥袋子都洗净了,一个个检查有没有漏洞。手巧的妇人,会找出放慢了碎布片的做鞋篓子,找出同色的布块用同色的棉线缝补蛇皮袋上的破洞。粗糙的妇人,不管什么颜色,直接按大小比个合适的布块,几针就缝好了一个破洞。
等大人们把地头的麦子连根拔掉,再用黄牛拉着石磙把柔软的土地碾压成光亮硬实的麦场后,校长大手一挥,学校里放农忙假了。孩子们个个甩着轻薄的书包往家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阜阳那块的农忙时期,农村都会放农忙假,一星期左右,五月割麦,九月底收红薯,让孩子们参与家里的农活,
早晨天才蒙蒙亮,父母就早早起来去了地里,趁着清晨的凉爽去割麦。小孩子一般都是六七点吃过早饭,才坐在大人拉着的架子车上,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来到麦地里。拿起自己的专属镰刀,小孩子个矮胳膊短,用专门的短把子的锯镰,左手抓住一把麦秆,右手握着镰刀探到拢到一起的麦秆前面,刀刃贴近地面,保持与地面平衡,右手用力向后一拉,一把麦子就割掉了。放到一边,再弯腰左手拢麦,右手挥镰,一把一把地割掉后放在一起,一个麦捆完成后,父亲就拿一把麦子揉揉搓搓,搓成一条长绳,捆起来。随着割得越来越快,身后的麦捆也越来越多。
我最怕割麦时候的麦芒了。弯腰割麦和抱麦的时候,尖尖长长的麦芒随着缝隙进到衣服里,刺得皮肤又疼又痒,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流下来,流过麦芒刺过的皮肤,蛰得皮肤生疼。
大姐母亲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一直不断地快速重复着拢麦,挥镰收割,抱起放堆的动作。高高的麦子地里看不到她们的个子,只有一个个弯着的背部,和裹着各色毛巾的头。她们是割麦的主力军,从早上四五点到中午十一二点,除了喝水能停一会,就是饭点坐下来吃点夹着菜的馍,喝口白开水或者疙瘩茶。匆匆吃完又开始弯腰割麦了。直到整块地割完,才有机会站起来,和男人们一起拉麦子,堆麦垛。
男人们拿条毛巾搭在脖子上,割麦,拉麦,堆麦垛,忙起来脸上脖子上都是灰色的尘土。炙热的阳光下,汗出如浆,和着麦灰,各个脸上脖子上灰扑扑的。胡乱地擦几把脸,继续忙碌着。
等割到傍晚的时候,男人们就把加长的架子车拉到地里,一捆捆麦子麦穗朝里,两边对称地放进架子车车厢里。整个车子堆成中间高前后呈斜矮下去的麦秆堆后,前后两个人呼应着,把车尾脚上捆好的绳子绕几圈,用力甩到车子前把处。左右两根绳子在麦秆堆顶交叉后,用力拉紧捆绑到车把上。麦秆松软,两根绳子使劲一拉一绑,车上的麦堆高度能下去三分之一把绑得满实的麦子拉到自家麦场上,靠边堆成一个个高高的圆圆的麦垛。一天的劳动就算是结束了。
割完麦子后,小孩子就被安排挎一个竹筐,到地里拾麦穗了。把遗落在地里的一个个麦穗捡起来,避免浪费。贪玩的小孩子往往把地头捡完之后就偷偷地溜跑玩去了。
瓜地里的小瓜和西瓜也都陆续地熟了。白中泛着黄的花皮小瓜是最香甜的,大人允许孩子们去地里摘瓜了。拿着自种的小瓜和西瓜,到麦场里等爹娘忙完一顿后,就一起坐下来吃瓜。麦垛的阴凉里,西瓜的汁水涂满了脸蛋,清风习习,这是麦收中难得的美好。
趁着阳光正好,把一个麦垛用木杈摊开,晒到下午一两点后,家里的男人们就带着金黄色的草帽,站在麦场正中间,一个手里拉着牛绳,一个手里扬着一根系着一段绳子充当鞭子,赶着拉着石磙的黄牛绕着麦场慢悠悠地走着,把滚圆的麦秆压成扁扁的麦秸,晒得干脆的麦穗也被碾压破了壳,一粒粒黄色的细长麦粒迸出来,透过麦秸漏到地上。我们小孩子很喜欢在碾得软软的麦秸上打滚翻跟头玩儿,软软的麦秸透着植株干爽的清香。
小孩子最喜欢软软的麦秸,在里面打着滚,相互追逐嬉闹。大人也不管,玩笑声,吆喝声,牛偶尔的叫声,和着夕阳和闲聊声,汇成一幅麦收胜景。
太阳西斜,妇女们挎着装满水瓶碗筷的筐子,带着累蔫了的孩子们先回家做饭。
到了村口,见到了清凌凌的河水,孩子们才“活”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扯开身上的衣裳,忙慌慌地扑向河沟。在水里扑腾一会儿,温热的河水洗去了身上的炎热和疲劳,你呼我叫的又开始嬉闹起来。
妇女们也成堆地蹲在河沟边,剥开包在头上的毛巾,拍灰洗脸。我喜欢先把身上的麦灰拍拍,才把毛巾用力地搓洗一番后,浸饱水,包住整张脸庞泡一会儿,才拿毛巾把外露的脸和脖子都好好清洗一番。依依不舍地回家帮忙烧锅做饭。
这个时候,主妇们都很大方,从各家厨房角落挖出腌好的鸭蛋,夹一碟香油拌的辣瘩丝,就着暄软的大馍吃起来特别香。这就算是农忙时节的大餐了。
等到所有的麦子都收到家里,再趁着五月炙热的阳光晒上几次,麦粒变得干爽细长后,才把家里藤编的一截一截的篾筒子放在瓦缸上,里面衬上塑料布,仔细地装好盖严实,新收的麦子才算是归仓了。
麦收结束了,闲不住的妇人们,就会从自家麦穴里舀出几斤新收的麦子,涤洗,沥水,上锅蒸熟,散温,拌上捏碎的酒曲,装盆,阴凉处发酵。不过两三天,饭桌上就会多一碗甜中微酸,酒香四溢的麦酵子了。这也算是对麦收的奖励与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