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了,城市的喧嚣似乎将要把我的精神麻痹,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却始终在我的脑海响起,那可能是滚滚的白气对我的呼唤,也可能是坐在身旁的老人投向我的笑意。
老家是个老地方,门前的路都还是泥土。干燥的冬,走起来尘土飞扬,而湿润的夏,鞋上总会沾满泥。
姥爷的家就在这。
大门是由许多木棍绑起来的,只能起到圈定地盘的作用,侠盗、贼什么的是防不住的。大门的旁边是一个水泵,泵水的时候吱吱地响,但流出的水却十分清澈,又凉飕飕的。水泵的另一边就是厨房和客厅了。房子都是平房,是由砖瓦堆砌成的。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通道,所以每次来往于其中时,总还能抬头望望天。
小时候最期待的,便是厨房里的时光。
老家的厨房给我的印象是又黑又亮的。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在做饭的时候,姥爷从来没有开过灯,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装灯泡。头一闯入,还要用一点时间来适应里面的黑暗,这便是黑的来源。但其实,说厨房没有灯也是不妥的,因为里面总是有火。
厨房里有一个角落很特殊,它堆满了木头柴火等易燃物,旁边是一个土台子,上面放着锅。中间有一个洞,左边有一个风箱。正对着洞的是一个小凳子,那便是姥爷的“专座”。不过由于我的来到,凳子由一个变成了俩,控制风箱的权利也不再属于姥爷,他只有看着的份了。
烧锅是一项技术活。左手要有节奏的推拉风箱的拉杆,眼睛要看着洞里面的火焰大小,右手又要不断地往里面添加新的柴火。烧锅这项工作是我每一次回老家一定要做的事情。姥爷曾经多次劝阻我说“不要来,太脏”,但依然拗不过我,只能笑着摇着头挪了窝。
我和姥爷其实不是很熟,因为我们都不是话很多的人。所以每次在烧锅的过程中,我和姥爷之间是没有交流的。有的只是拉杆和风箱的摩擦声、风进出的“呼呼”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姥爷时不时说的“小点火”。但我依旧很喜欢烧锅。通过洞口,看着里面跳跃的火焰,把手靠近感受到的温暖,姥爷在身旁陪伴的安全感…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快乐,这一切也是城市中永远也感受不到的。过不久白气就从锅盖上的孔洞冒出,姥爷会掀开锅盖,这时候才会知道之前看到的白气只是冰山一角。大团的白气涌了出来,扑到了姥爷的脸上。姥爷却没有躲避,反而靠得更近想看清锅里的食物。我觉得这时候的姥爷是最可爱的,白气变成液滴粘在他的脸上,他也不擦,任凭他们恣意流淌。这些,便是亮的来源。
这些场景已经存放在我的记忆深处多年,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烧锅是多久以前了。现在回到老家,厨房的确还是那个厨房,土台子也还是那样,风箱也在那,甚至连拉动发出的“呼呼”声都没变;但是原来是案板的地方现在变成了电磁炉,土台子上的大锅也因为太残破被扔进了垃圾堆,风箱前面的小凳子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一片痕迹。我蹲在那片痕迹上,左手再一次拉动着风箱,右手下意识的向后一伸,我摸到了柴火!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禁热泪盈眶!我的右手摩挲这这些干而脆的木头,他们都是姥爷早起贪黑到山上、路边捡来的。我为能找回曾经的感觉而感到幸运,同时我也想到姥爷,这个像柴火一样牺牲自己奋斗一生的老匠人,在贫苦下拉扯儿女长大,毫无怨言的迁就着小辈人。他不善于表达,把所有的苦痛都隐藏,却无时无刻不在为家庭操心。这种由最原始的做饭方式带给人的精神力量是现代化的灶台永远也给不了的。现在,我们仿佛再也找不回那一种亲近的感觉,这些与姥爷一同烧锅的画面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燃烧着。独立于抽油烟机的鸣响,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有一处洁净的地方属于柴火燃烧的发出的“噼啪”声。
姥爷这个人像一根柴火。
像姥姥的柴火,为她遮了一辈子的风雨,保护着她不受伤害;像妈妈的柴火,是妈妈心中的指明灯,可以带来光明的方向;是我的柴火,当我想起独属于我和姥爷的烧锅记忆,心里便像感受到了柴火燃烧般的温暖;姥爷也代表着家的温度,他柴火般的奉献给了我无限的安全感,让我在奋勇前行的道路上得到慰籍与动力;同时,在远离点火烧锅的现代,姥爷像在黑暗中发出光明的柴火,提醒着我,提醒着人们,在现代奔流中行进时,不要忘记那些最传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