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以为河东君此句或是典于《三辅黄图》及杜甫诗混杂而成:魏文帝所作《燕歌行》云“星汉西流夜未央”,及《杂诗》二首之一云“天汉回西流”,又杜子美《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五古云“河汉声西流”(见《杜工部集一》),皆诗人形容极高之语。天上之银汉可言西流,人间之漳水不可言西流。故“汉”字非“漳”字之讹。细绎河东君文中“铜台”“汉水”两句,皆形容极高之辞,即俗所谓“义薄云天”之义。或者河东君因《三辅黄图》谓“神明台在建章宫中,祀仙人处。上有铜仙舒掌捧铜,承云表之露”及杜少陵诗“承露金茎霄汉间”之句,不觉掺混以铜台为言,并因杜诗“霄汉”之语,复联想天上之银汉,故遂分拆杜公诗此一句,构成此文“铜台”“汉水”之两句,以形容然明之“云天高义”耶?
或是河东君改易《太平广记》之典,非仅意义有加,声律亦可协也:《太平广记一九五红线》条(原注:“出〔袁郊〕《甘泽谣》。”)云:“既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而漳水东注,晨飙动野,斜月在林。忧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心期。”然则河东君实取袁氏文中“铜台高揭”四字,而改易“漳水东注”为“汉水西流”四字。其所以如此改易者,不仅表示高上之义,与银汉西流相合,且“流”字为平声,于声律更为协调。吾人观此,益可证知河东君文思之精妙矣。
陈其年词用魏武铜爵台妓故事以形容牧斋与河东君,然其为二人结缡后作,可以以为是贴切也。先生曰:陈其年维崧词云:“人说尚书身后好,红粉夜台同嫁。省多少望陵闲话。”则实用魏武铜爵台妓故事。此词作于河东君此札后数十年,河东君久已适牧斋。牧斋既死,又身殉以保全其家,《迦陵词》中用“望陵”之语,颇为适切也。
此后亦有牧斋用此典故效颦者:《有学集二〇许〔瑶〕夫人〔吴绡〕啸雪庵诗序》云:漳水东流,铜台高揭。洛妃乘雾,羨翠袖之英雄;妓女望陵,吊黄须于冥莫。寅恪案:此序用《甘泽谣》之文,亦改“注”为“流”,以合声律,但序之作成远在河东君《尺牍》之后。白香山诗云:“近被老元偷格律。”林天素《柳如是尺牍小引》云:“今〔汪然明〕复出怀中一瓣香,以《柳如是尺牍》寄余索叙,瑯瑯数千言,艳过六朝,情深班蔡,人多奇之。”然则牧斋殆可谓偷“香”窃“艳”者耶?
又黄须事见《三国志一九魏志 任城威王彰传》,“黄须”乃指曹操子曹彰而言。牧斋用典不应以子为父,或是黄须乃“吊”之主词,但文意亦未甚妥,恐传写有误,窃疑“须”乃“星”或他字之讹。若本作“星”字者,即用《魏志一武帝纪 建安五年破袁绍条》所云:“初桓帝时,有黄星现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绍,天下莫敌矣。”抑或别有出处,敬乞通人赐教。
是牧斋为东施之为也。
观先生之意,是汪然明邀请河东君共游商山、齐云,与乃友朱子暇治憪,其人寄居黄山。河东君夸赞汪氏高义,说明自己与人游之原则,某此处感觉需要指出者,乃是朱子暇治憪,此公前先生论程孟阳时,谈及与牧斋相识。且河东君之为人处世,皆有介绍与牧翁,亦是一冰人,所以先生在此介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