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

桓温谈荆州肥牛

谢安爱优游东山

有一年，桓温讨伐占据许昌的姚襄。他从江陵起兵，一直打到大河（黄河）边上，和部将登上高大的楼船，眺望中原大地。那无边无际的平原，曾经多么富庶繁华！如今已是一片荒烟野草，人户稀疏，白骨成堆。他很不平静，叹息道：“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辞其责！”【356.7与寮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王夷甫就是王衍，早被石勒推倒在墙脚下面压死了。桓温认为百年以来，中原遭受刘耀和石虎的统治，应该由王衍一类的清谈家负责。

随行的将军没有吭声。桓温以为自己眼光深远，众人佩服，自豪之情在胸中激荡。忽然，记室参军袁宏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国家的气运，有兴有衰，未必就是某几个人的错？”【356.7记室陈郡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

这话当然有些道理，只是太直率，当着众人的面，桓温的面子很下不了台。桓温勃然变色，口里却慢条斯理地说出一段小故事：“三国时候，荆州刺史刘景升养着一头肥牛，重约千斤，吃草料真厉害，足够十头普通的牛来吃。可拉车呢，比一头老母牛还差劲！曹操打下荆州，拉出来杀掉，搞赏给了军队。这太有意思了。”【356.7温作色曰：“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袁宏听罢，不觉面红耳赤。原来桓温听不得反对意见，借肥牛的故事警告袁宏：我把你养着，给你吃你就拼命吃，让你玩你就好好玩，可别说些废话，小心我把你宰了！

桓温打败姚襄，喜洋洋地凯旋归来，朝廷大权便落入他的手中了。江东的名士，特别是王、谢两族子弟，聚拢在他的周围，成长起来，支撑着东晋王朝的局面。

谢安是当时的一个代表人物。他家住在会稽（今绍兴）,一直受浙东清丽山水的陶冶，写诗作文，自由自在。他常常到附近的名胜东山去游玩，带着歌妓，唱歌跳舞，饮酒作乐。风流文雅的日子过惯了，四十几岁还不想做官。【360.8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寓居会稽，以山水、文籍自娱。虽为布衣，时人皆以公辅期之，士大夫至相谓曰：“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安每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

胞兄谢奕、胞弟谢万、堂兄谢尚，是著名的官僚。这些人都很聪明。比如谢尚，八岁时跟父亲出门做客，主人喜爱他，夸奖道：“这孩子真了不起，怕是我们座上的颜回呢。”

谢尚听了，应声答道：“坐无仲尼，焉别颜回？”是呀，只有孔圣人才能识别颜回。现在，客人里面没有孔子，又怎能看出我像颜回呢？口里说得诙谐机智，内心也有点得意，的确非同凡响。

谢安的夫人是名士刘琰的妹妹，看到谢家兄弟都当官，只有谢安冷清清的，劝道：“真正的男子汉，大约不会像你这么过日子吧？”【360.8安妻，刘倓之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曰：“丈夫不如此也！”】

谢安听得不舒服，觉得酸溜溜的很俗气，忙将鼻子掩住，摇摇头：“很想这么过下去，只怕过不长呢。”【360.8安掩鼻曰：“恐不免耳。”】

他知道自己迟早免不了要当官，像兄弟们一样。

不久，弟弟谢万把官儿丢了，谢安才想出山。【360.8及弟万废黜，安始有仕进之志，时已年四十余。】

桓温打算聘请他，有人担心请不来，司马昱却有把握：“谢安游玩都带歌妓，快乐跟别人同享，当然也会替人排忧解难的，一定请得出来。”【360.8司徒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

果然，他接受召聘，当了桓温的司马，受到特别尊重。【360.8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

谢奕的儿子谢玄，王导的孙子王瑜，都是桓温的部下，风度高雅，谈吐不凡。桓温很器重，夸奖道：“谢玄四十岁要当统帅，拥旄仗节，坐镇一方；王瑜也要作黑头公的。都是稀世之才！”黑头发的青年人做到三公，当然是有作为的宰相了。【363.5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玄，奕之子也。】

王珣当主簿，郗超做参军，都是桓温经常咨询的人物。【363.5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坦之，述之子也。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

大将军府中传出几句口号：“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郗超胡子浓密，王珣个头很矮，他们说话做事能干，计谋出得好，意见提得真，桓温有时听得开心，有时听得发火，不禁由衷地赞叹：“跟他俩谈话，变化莫测，好像天上的风云，目不暇接。”【363.5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珣，导之孙也，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

王述的资格老，每次接受官爵任命，从不推托。真不愿干，就真心辞谢。【364.5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

桓温当扬州牧，调他入朝做尚书令。儿子王坦之建议：“按照规矩和礼节，你也应该谦让一下啊。”【364.5及为尚书令，子坦之白述：“故事当让。”】

王述反问儿子：“你认为我不称职吗？”【364.5述曰：“汝谓我不堪邪？”】

王坦之连忙否认：“不是这个意思。谦让是一种美德嘛。”【364.5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

王述很不高兴：“既然称职，又谦让什么？我讨厌故作客套，装腔作势。别人说你比我强，我看你一定不如我！”【364.5述曰：“既谓堪之，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其实，王坦之也是桓温的长史，父子俩都出自琅邪王氏家族，是当时的名士。

桓温笼络人才，固然有他个人的打算，但也造就了不少国家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