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网络二次创作)看姥姥1
1971年夏,去探望姥爷和姥姥,对我这个年少的孩子来说都心存几分纠结,对父亲来说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并不是说地理距离有多远,同在河南驻马店地区的爷爷家和姥爷家不过只相邻几个村子。
这里说“不容易”,因为父亲是革命军人,而姥爷的成份是地主,组织上明确要求父亲要“划清界限”的。父亲从军几十年又有文化,他深知“划清界限”的政治意义。父亲是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十分自律的人,尤其是在政治上更是如此,不管离组织有多远,他都要求自己坚守组织原则,他认为一个革命军人对组织就要有“忠诚度”。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自律和忠诚意识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昨日经过了50余里的骑行颠簸后,父亲和我落脚在爷爷家的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父亲早早就起了。一大早母亲推门进屋的时候,父亲正跟爷爷在堂屋聊天。
数月前,因为姥姥病重,母亲带着二姐和小妹先回了老家,自己一直在老娘身边伺候着,以尽儿女孝道。
我在西屋的炕上听见母亲对父亲说:“今天我要带小三子去看看她姥,她姥病得重,昨个还说想见见小三子,几个孩子就是没见着她了。”
“好,去看看吧!”父亲应允着。
“小三子。”母亲唤着我的乳名来到西屋。
分别数月终于见到了母亲,我有几分激动,叫了一声“妈妈”,立即坐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在炕那头睡着的小妹。我望着母亲,忽然觉得她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相隔小半年,她消瘦了许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妈妈,我要爸爸也跟我一起去看姥姥!”小半年跟父亲朝夕相处,我很黏父亲,离不开他,感觉什么事没他都不行。
母亲没言语,径直进了堂屋,对父亲说:“小三子叫你也一起去看她姥哩!”
父亲没吭声,爷爷在一旁也绷着嘴唇没说话。
“去看看能怎样?我们不说谁知道?”母亲对父亲有些艾怨,怪他很少问候姥姥姥爷那边的情况,不关心他们。
“对组织,还是要诚实的,要是真去看了,你叫我回去怎么跟领导说?”父亲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算了,我不去了,你带小三子去吧!”
母亲只好作罢,催我快吃早饭。所谓的早饭其实很简单,就是红薯汤和几个窝头,外加一小碟咸菜,我胡乱吃了几口,真是难以下咽。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对父亲和爷爷讲了讲娘家的情况,说话间不时流泪。母亲的一番唠叨并没有让我“共情”,因为那时候,姥姥姥爷并不在我的情感细胞里。
我只在很小的时候与姥姥姥爷见过一面,之后已完全没有了印象,后来在照片里见过他们。记得我们小时候,每过一段时间,母亲就会拿出一本老掉牙的相册,翻开姥姥姥爷那一页,让我们姐妹几个看看她爹和她娘的尊容。
自打我上小学知道了母亲的地主出身后,每次看姥爷和姥姥的照片时我都有“地主和地主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每次从那张涂了彩色的照片上看到姥爷和姥姥,我心里都在嘀咕,还真有点像电影里的地主和地主婆呢!
当然,这句话只在我心里转悠过,从没当着母亲的面说过,我不敢说,怕伤了母亲的心。母亲总让我们看老照片的意思,是让我们记着姥姥和姥爷的模样。其实我们几个都看腻了,每次都敷衍着母亲,可她却百看不厌,常常手摸着照片看得泪眼模糊。
母亲的眼泪里流淌着思念,但小小年纪的我们很难读懂那种穿心的思念,特别是一切被土改颠覆了之后母亲对爹娘生死命运的百般牵挂,我们更是无从知晓。我们只是觉得母亲太过多愁善感,眼泪好像不那么值钱。
在我这个小小少年的心中,姥姥姥爷之所以不在我的情感细胞里,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地主成份,他们只是母亲人生中的重要存在,可我却从不想念他们。我一直很好奇的是,虽然土改让姥爷和姥姥变穷了,但他们过去是不是真的跟电影里那些身穿缎袍马褂的地主和地主婆一个样?
吃完早饭,母亲拉着我准备出门。父亲从灶台的大锅里拿出了两个白面馒头用一块屜布包好,放进母亲随手拿的布袋里,又将我们带回的其他吃食装了一些。这白馒头是父亲和我从遂平干校带回老家的,虽然已存放多日,都已经变干变硬,但放入大锅一蒸立刻回软,跟刚蒸出的差不多。
父亲没跟母亲多说什么,但他的意思很明了:我虽然人去不了,但白馒头这稀罕的好东西却要带给二老尝尝,这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母亲接过布袋时,对父亲的用心当然是心领神会的。
母亲拉着我的手,踏上了去往姥爷家的路。
一路上,我问了母亲我所关心的一些问题。具体问的什么如今已基本没有了印象,只有一个问题让我记忆颇为深刻,因为我无意中把母亲激怒了。
我问母亲:“妈妈,姥姥像电影里的地主婆吗?”这句话是我以前看老照片时心中千肠百转的一个问题,在就要见到姥姥时,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你说啥?再说一句,我撕你的嘴!”母亲站住了,她瞪着我,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小三子,我告诉你,你就要见到的这个老太太,她是我娘,不是啥‘地主婆’!”
母亲的震怒就像砸在我脑海里的一块石头,在我成长的记忆中五次三番地激起过浪花。
我不敢再言语,乖乖地跟在母亲身后走着,很快来到了一座破败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