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牍(四五)—再读陈寅恪《柳传》二九八、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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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以为是评价河东君皮肤之白:寅恪案:此首或有为河东君而作之可能。玩末句“定有”二字,恐非偶然咏花之诗,实指河东君肌肤洁白而言。见后论牧斋《冬日同如是泛舟有赠》诗及《玉蕊轩记》等,茲暂不详及。元微之有句云:“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象三赋诗殆有此感耶?至若白乐天《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帯雨”句虽为五十年后小臣外吏评泊杨妃之语,自不可与普救唐昌之才子词人亲睹仙姿者同科并论,但玉环源出河中观王雄之支派,河中为中亚胡族居留地,故香山所言未必全出于想象虚构也。

        诗意:1、2句,象海中仙鹤飞来,玉羽霜翎。如冬雪落满庭院,一院璀璨。3、4句,琼花未必能够比此更好,一定是有仙女下凡而来。

        河东君肤色之白,能有如此?

        27、同书同卷《柳絮》云:红袖乌丝事渺茫,小园寥落叹韶光。无端帘幙风吹絮,又惹闲愁到草堂。

        先生以为此诗可以与牧斋《戏题美人手迹》对读,哀乐各异:寅恪案:此首疑为河东君而作。第三句恐是兼用刘梦得“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之句及《世说新语言语类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条“兄女(道蕴)曰:未若柳絮因风起”之典。但第一句有“红袖乌丝”之语,则综合第一第三两句之意,当是象三见河东君诗词之类,因而有感,此乃牧斋《戏题美人手迹》之反面作品。盖谢诗乃杜兰香已去,而钱诗则蕚绿华将来,故哀乐之情迥异也。

        诗意:1、2句,美人红袖黑发已经不可再见,小园寂寞寥落,只有感叹时光易失。3、4句,帘幙为风吹开,柳絮飞扬,把闲愁带到了这里。

        先生之笺释,似乎不大厚道。

        28、同书同卷《西泠桥》云:堤花零落旧山青,楚雨巫云付杳冥。二十年来成一梦,春风吹泪过西泠。

        谢三宾至死不能忘情也:寅恪案:象三此诗虽不能确定为何年所作,但有“二十年来”之语,则其作成时间必甚晚,可以无疑。至“楚雨巫云”之典,自指河东君而言,又不待论。由此推之,谢氏迟暮之年犹不能忘情如此,真可谓至死不悟者矣。若更取塞翁此诗与没口居士“蒲团历历前尘事,好梦何曾逐水流”之句(见《有学集一三病榻消寒杂咏》第叁肆首)互相印证,则知师弟二人虽梦之好恶不同,而皆于垂死之年具有“寻梦”之作,吾人今日读之不禁为之废书三叹也。

        诗意:1、2句:湖堤上的花零星散落,那时候的山依旧青葱,楚山云雨都付之于深远之地。3、4句,二十年来都成为梦境,春风吹过,含泪走过西泠桥。

        河东君魅力之大,谢氏暮年尤不能忘情。联系游嘉定,竟然成为当地典故,足见河东君之魅力也。叹叹。

        先生对谢三宾诗笺释完毕,总结曰:今据上引《一笑堂诗集》诸题观之,有为河东君而作之嫌疑者竟若是之多(胡案:先生引28题),殊觉可诧。细思之,亦无足异。象三于此颇与程孟阳相似,殆由眷恋旧情不忍割弃之故。夫程谢乃害单相思病者,其诗集之保留此类作品,可怜,可恨,可笑,固无待言。至若陈卧子之编刻本身诸集,多存关涉河东君之诗词,则与朱竹垞不删“风怀诗”之事,皆属双相思病之范围,自不可与程谢同日而语。噫!象三气量褊狭,手段阴狠,复挟多金欲娶河东君而不遂其愿。傥后来河东君所适之人非牧斋者,则其人当不免为象三所伤害。由今观之,柳钱之因缘其促成之人,在正面为汪然明,在反面为谢象三,岂不奇哉?苟明乎此,当日河东君择婿之艰,处境之苦,更可想见矣。

        细分先生二十九题,十五首七律,十四首绝句,细绎之,不过是相识、相交、相爱、决绝、再见、回忆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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