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错乱
2018年12月,肃春市最大的精神疾病专科医院肃春四院宣布永久关闭,全体医护人员、医疗设备以及病人迁移至肃春北郊新建的六院,由上世纪九十年代废弃的拖拉机厂改建而成。绝大多数人对这一决策感到费解,六院离市区更远,面积也只比四院大了一点,周边配套设施也远不如四院,唯一的优势在于六院的不远处就是北湖森林公园,空气质量和自然环境还不错。六院领导宣称,这次搬迁是为了满足“精神疾病恢复的特殊需求”。即使如此,人们仍然认为搬迁是多此一举、劳民伤财,更何况要把那些难以控制的精神病患者从城南运到城北,里面暗藏的风险引起了大家的担忧。不过还好,这个小事件的热度只持续了两三天,之后就没人再关心四院的搬迁工作了,只有30号那天跨越整个城市的、轰鸣着的黑色车队稍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希望病人们一切平安!”、“可千万别有人跑出来啊”、“支持院领导的决定!”等等诸如此类的论调在网上短暂出现了几句,之后便沉寂下来、一切照旧了。
大约在半年之后,六院附近的配套设施慢慢跟了上来,患者和患者家属也都觉得这个依山傍水的环境的确有利于精神疾病的康复,但部分医护工作者还是会抱怨每天通勤时间过长。的确,六院地处肃春市行政区划的最北边,从市区驾车过去大概要四十分钟左右。但所幸北郊是政府相当重视的经济开发区,未来城市的重心可能会由南向北慢慢转移,说不定这次四院的领导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想尽快搬过去吃一份红利也说不定。2019年秋天时,我曾造访过六院,当时我想开点劳拉西泮解决一下失眠问题,顺便去北湖散散心。不得不说,六院的环境要比市区里的老医院好太多:洁净的、亮白色的门诊大厅,宽敞通透,完全没有老医院那种阴沉色调带来的压抑感,倒有种“未来感”,就像我们在科幻电影中看到的那样。上二楼到失眠门诊,睡眠监测室从过去的三间变成了六间,这大大减少了预约等待时间,旁边还添了很多中医辅助治疗的诊室,这让整个楼层弥漫着淡淡的中草药香气,多少能令人心情愉悦;而以前医院里飘荡着药味和消毒水味,它们一下子就把针筒、手术刀、止血钳等等毛骨悚然的意象注入大脑。有些人恰恰认为这些味道闻起来才安心,他们认为这代表自己走入了一个“有严格医学保障”的区域,但我还是更喜欢草药的味道,因为它们就像“健康”这两个文字的体香一样。
相比旧医院,六院最大的变化还是各个建筑物之间的安排:四院的门诊部、急诊、发热门诊、肿瘤中心、住院部、食堂等等部门虽然在不同的楼,但是楼与楼之间都有天桥或通道相连,患者和家属不必反复进出大楼,省时省力,也给行动不便的病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但六院放弃了这种安排,整个医院就像一个小居民区,各种建筑林立,互相之间没有内部的通道,从门诊到住院部的路程非常曲折,要从主路拐入小路,沿小路走过食堂和急诊楼,过急诊楼后身绕过一片不小的花园休息区,最后再穿过停车场才能到达。我在门诊开了药之后,本想在院区内仔细看看,但那里简直就是一个迷宫,走到行政楼附近就已经晕头转向,还是在保安师傅的指引之下才顺利回到了门诊楼门口,幸运的是,中草药的香气从门诊楼延伸出去,陪伴我走完了全程,即使迷了路,心情也还是十分愉悦的,这种味道带我回到了过去的某个绵延中,回荡着雾蒙蒙的画面,难以分辨。
回家的路上,我突发奇想,想要去四院旧址看看,沿着肃春的主干道胜利大街一路南行,这条贯穿城市南北的道路似乎无穷无尽地延伸,仿佛一架咆哮的老旧火车,肃春城的历史与未来被凝结为加速和变形的图画刻印在车窗上。市民们每日在路上疾驰着穿越城市,永不停歇,即使夜深人静时,这条路上还会偶尔发出低沉的行进声音。此时此刻,我也成为了奔波着的人群中的一员,天色已经渐晚,路灯、车灯一盏盏亮起,街道变成了傍晚的星空。当我注视着灯光时,街道如同黑夜,鸣笛声、刹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昭示着城市的疲惫;而我抬头望向天空时,我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傍晚,真正的深夜正悬挂在云层之上,还没有真正来临,但很快,巨大的幕布降落,城市即将改变它的样貌。
到了四院门口,整座医院已经没有灯光,大门紧锁,一位保安坐在保安室里打着瞌睡,看起来有些面熟,可能过去曾在院里碰见过。我隐约看到有人窸窸窣窣从侧面溜进医院,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停好车,绕到医院侧面,侧面的栅栏有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小缺口,刚才那人就是从这里进去的。我向里面张望,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进了这座空荡的医院楼,但是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夜色已经渗透进了栅栏,什么也看不清。而我并不打算从这里钻进去一探究竟,因为夜幕下的废弃医院的确可怕,是那些恐怖片标准的故事地点,于是作罢,转身准备回到车上。但不知何时,一个人已经在我身后站定,以一种同样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哥们儿,你也是来直播的吗?”
我摇了摇头,侧身把栅栏的缺口让出来,他冲我嘿嘿一笑,熟练地钻过栅栏,临走时掏出手机,冲着我挥舞。
“哥们儿,小周户外,帮我点点关注,谢啦!”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四院刚空下来半年多,就有人来这里玩都市传说那一套了。回家后出于好奇,我还是打开了“小周户外”的直播,标题写着“肃春杀人精神病院传说”——看这标题就知道他是为骗流量而来的,但我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能在四院见到什么,直播里他打着手电筒在医院里走来走去,给大家介绍一些乱编的故事,到最后也没出现什么,十分无聊。关掉直播,可能是由于同类内容推送的缘故,一篇名为《肃春四院搬迁的真相!原来是他回来了……》的文章出现了,这样的题目想都不用想,是骗流量用的,作者叫“肃春都市怪谈”,是个典型的营销号,但我还是点了进去——毕竟,无聊的直播配上无聊的文章,才能让这个夜晚称得上是“无聊的夜晚”。
大家是否还记得2015年那次全城轰动的杀人案?真实的受害人数到现在都没有公布,每个死者都被锐器砍断了身体的某个部位,现场惨不忍睹。警方连续侦查15天后宣布破案,秘密地把一个青年男子运送至肃春四院武装关押。诡异的是,第二天一早医生查房时,发现看守警官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走近一看,警官的头已经不翼而飞,留下了一道平滑的切口,而那个青年男子也早已死在了病床上……直到2018年的清明节,曾参与抓捕的警官在家被人袭击身亡……而七月十五那天深夜,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肃春四院门诊部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人看到行凶者的脸,而屠杀发生时所有的监控全部失灵。这段故事被官方屏蔽,从此再也没人提过……
警方进行进行调查时发现,有一道血迹从住院部某个空无一人的床位一直延伸到门诊部,在门诊部大门前消失,而门外的监控却没有拍到任何人离开这栋建筑……院领导紧急关闭了肃春四院,发现是四院的风水出了问题,教你几条风水妙招……
确定了,标准的营销号,阅读量只有54,这还是个失败的营销号。它的名字不应该叫“肃春都市怪谈”而就应该叫“教你几条风水妙招”。至于这个鬼故事,我似乎曾在哪里听过。印象中2015年肃春确实有过杀人案,但现在好像没人还记得是怎么回事了,至于2018年七月十五深夜的大屠杀则完全是胡编乱造,我从来没听说过四院紧急关闭,也从来没听说过门诊部死过人。仔细一看发布日期,正好是2018年12月四院宣布搬迁的那天,这完全是当时为蹭热度现编的故事——但不得不说,这个小故事还确实唤起了我心中的一点疑惑,2015年肯定发生过什么大案,但究竟是什么呢?肃春这个小城市发生点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某家饭店有人喝酒打架——在网上都能看到,如果真有杀人案发生,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确实,一定有痕迹,因为我可以说是清楚的记得,2015年发生过什么事,细节回忆不起来情有可原,怎么连具体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呢?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十分失望,于是我决定上网好好查一查当年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我的记忆力更令人失望的,是互联网的记忆力,“2015 肃春 杀人”这几个关键词什么都搜索不到,我又搜索“2015 肃春 大案”、“肃春 杀人”,也还是一无所获,就连“肃春四院 都市传说”、“肃春精神病院 鬼故事”之类的关键词都无法搜索到任何有关信息。互联网如同一座诡秘的图书馆,不断地埋葬那些属于短暂过去的事物,我仔仔细细查询了半天,终于在图书馆的无人问津的深处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一条一条地翻着2015年肃春东关警察局2015年的警情通报,终于在2015年的四月发现了这一条:
2015年4月16日2时许,公安机关接到群众举报,于胜利大街与站外路北二胡同交汇发现两具男性尸体。肃春市东关区警方立即组织大批警力进行侦查,目前案件在进一步侦办中。
希望广大群众不信谣、不传谣。
肃春市公安局东关分局
2015年4月16日
只可惜,这条信息孤零零地出现在面前,没有任何评论和转发,似乎它已经被彻底遗忘在网络空间的角落里了,发布者“肃春公安”也没有任何异样,依旧在互联网上发布着大大小小的警情。我几乎是把2015年4月之后的全部警情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与重大杀人案相关的信息。至此,我能够得出结论,2015年的确发生过杀人案,也就是警情通报中那两具男尸,但这并不构成所谓“全城轰动的杀人案”,2015年就和每一年一样,有犯罪、有死亡,在平静中过去了。
让我再想一想,2015年对我来说的确是个重要的年份。于是我躺在床上,吃下劳拉西泮,准备享受无忧的睡眠,在睡前对那一年进行一些追忆。我记得2014年的夏天,我从肃春大学社会学系毕业,2015年进入肃春人民出版社担任编辑职务。但即使是如此重要的一年,我却也还是没记住这一年经历的风风雨雨,我的同事、我的工作、我的日常生活,细节上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2014年毕业前,我希望出国深造,但不论是英语还是专业都没能达到要求,便只好留在肃春本地,家人给我安排到出版社工作,也算能养活自己。第一天上班时,我开车到胜利大街与站外路交汇提前停车,下车整理了一下仪容,拿好提包,准备精神焕发地步行走到出版社,但是……
胜利大街与站外路交汇?这个地点令我不安,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再次打开那条警情通报,“胜利大街与站外路北二胡同交汇”……这个地点联系到某个名称——是的,工作时的午休,我经常去那里的“小蜂鸟盖饭”吃午饭,那里的黑椒牛肉盖饭很好吃,但那里曾经发生过凶杀案吗?于是我决定,明早起床再去一次“小蜂鸟盖饭”,打听一下2015年这里发生过什么。这算是我今晚抓住的第一条线索,心情愉悦,翻身便打算睡觉了。
然而,睡眠又一次与我失之交臂,一阵疲困的眩晕过后,我竟感到精神焕发。的确,应当是这样,劳拉西泮竟然也失效了——先是褪黑素,之后是红酒,之后是啤酒,再之后是白酒和伏特加,再之后就是劳拉西泮,竟然全都失效了,它们全都不能让我入睡。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干扰我,到底是什么东西阻止我的睡眠?现在已经两点了,就算我第二天九点起床,我也只能再睡七个小时——于是我去餐厅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我又跑到阳台,除了空酒瓶以外什么都没有,难道今晚的睡眠又要失败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看了看手机,现在是2020年3月20号的两点半——又过了半个小时,我还能睡六个半小时。我再次躺到床上,把脸深深地埋到枕头里,试图用缺氧的方式让自己睡着,但仍是徒劳。我又打开白噪音,没用——抽了两根烟,仍然没用——听歌,确实没用——喝水,应当想到的,没用——趴在地上,可笑的没用。
于是我再次绝望地躺在床上,窗外的天空已泛起了一点淡红色,我拿起手机——三点半了,我只能再睡五个半小时了。我需要冷静,我需要睡眠,我全身放松,趴在床上,深呼吸,渐渐地,睡意渐渐到来了。
当我在睡意中沉溺之时,眼中的黑暗接收到一丝细小的光芒——已经六点了,我一动不动地在床上清醒地趴了两个半小时!现在,我又一次失去了一个夜晚的睡眠,我又一次失败了——于是我坐起来,点了四个包子和一份干豆腐丝的外卖,打算吃个早餐,不再睡觉,调整作息。
外卖!我昨晚失眠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让外卖给我送酒?不对,不是昨晚,是今晚——还是不对,今晚还没有到来,是今天早晨——不,现在才是今天早晨,所以应当是今天“凌晨”,也就是昨晚的延伸——一次可悲的持存。所以,我错过了这段时间,现在已经是“清晨”了!现在又是几号?3月19号的晚上我没有睡着,现在是3月20号,但是——20号延续了19号,20号事实上仍然属于19号,因为没有任何人为的睡眠对这两个人为划分的日期进行分割——那今天究竟应该是几号?我认为,我不想也不应该把这一刻划分到19号或者20号,所以,我需要一个全新的时间维度——一个更为绝对的维度——来定义这个时刻……对了,这个时刻属于2019年,这是确定无疑的,但是,现在又是2019年的哪一天呢……?
不,这不是2019年——这是2018年,也就是肃春四院搬迁到六院的时候——然而,四院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记忆……那么这是2017年吗?2017这个数字为何显得如此陌生——就像一串梦中的电话号码、一个没有地址和内容的信件、一个匿名的年度——难道是2016年?2016年发生了什么?有一些图画、一些短语——所以,应当是2015年吧,我迈入工作岗位的那一年……不,完全不对,我好像是2014年开始工作的——是2014,还是2015,究竟是哪一年?我可以确定了,是2015!但是,或许也是2019年——我想起了某个模糊的场景,某个我自己身处其中的场景,就如同找到了刺绣时落下第一针的线头,但那是2015还是2019……我记不起来了。
那一年,我确定不了的那一年中的、另一个我确定不了的那一天——应当是某个秋天,穿着套头帽衫和夹克的秋天。那个季节中,肃春市似乎陷入了极夜,因为我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带有阳光的场景。那年、那一段日子的夜里,肃春市的街上空无一人,如往世一样寂静。大约是在每天的十一二点左右,人们纷纷入睡,醉汉们摇晃着各回各家,外面偶有引擎声,吵架声,但总在这些声音消隐后,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是皮鞋或靴子重重地踏在柏油马路上的声音,音量不大,音色却十分乍耳。啪嗒……啪嗒……啪嗒……那是飞奔的声音……但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听起来像是个酩酊大醉的某公司职员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啪嗒……啪嗒……最终却沉沉睡去……
新的一天,我决定去“小蜂鸟盖饭”一探究竟,我感到昨夜我曾在睡眠中梦到过去的失眠,是很有趣的。站前路西二胡同离我家只有走路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店门口。“小蜂鸟”的招牌已经褪色,略带破旧,但店里的格局仍然没变,一个大厅,间隔地布满桌椅,右手边的尽头是点餐窗口,左手边的尽头是取餐窗口。然而,店内白色的地砖已经泛黄,深一块浅一块,老板和服务员也换了人,我像以前一样点了黑椒牛肉盖饭,但味道却不太一样,询问后他们却说并没有更换厨师,可能只是多年未吃,而体会到的新鲜感吧。我尽可能自然地向他们发问:
“老板,我四五年前就总来你这边吃饭,几乎天天都来”。
老板冲我假笑了一下,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我继续发问:
“您是最近才接手这个店吗?印象中以前好像不是您在这边,之前的老板呢?”
“嗯,我是一七年初接的这个店,之前老板估计是干不下去,出兑了”。
我也假笑一下,“我记得一五年我总来,那时候这附近还不是这样呢,唉,具体也记不住了”。
老板再度以假笑回复,看来他对“一五年”也没什么特殊印象。好吧,线索又断了,我该去哪里找之前那位老板呢?作罢,2015年发生过杀人案,这是确有其事的,但没有消息就意味着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迅速吃完饭,拿起包走出了大门,向出版社走去,今天我可能又要加班了,因为接手的书稿还有五个章节没有审校完,同时我还正在联系一个新的作者,因为我在他的文字中看到了一种潜力——他的书绝对会在未来大卖,我必须替出版社把握住这个机会。
但是,究竟是是什么书稿?我还要审校书稿吗?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工作过了——今年是那一年?我还要去出版社吗?或许我应该现在去找那位作者?但是那位作者又是谁?我想了想,似乎,我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所以还是回家吧。
但是,我真的没有工作要做吗?——我现在的工作是要搞清楚2015年的杀人案——但我又不是警察,而且2015年到底有没有杀人案都说不清,我为什么要操心这件事呢?
不,我就要操心这件事,我一定要关注这件事,我转过身,再度向着“小蜂鸟”走去,我一定要搞清楚这附近发生过的事情。但这附近平静如常,平静的让人崩溃,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未曾发生,人们如同机械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对世间万事充耳不闻,没有人记得2015年,没有人记得2016年,没有人记得过去的任何一年,没有人拥有记忆力——因为记忆只是时间向我们展示自身的方式,时间只在偶然的场所中现身,人们无法形成任何记忆。但我却必须探索到这段记忆……为什么我必须呢……?
因为十分明显,我快要疯了,我快要从22楼一跃而下,让自己不再失眠了。我下一秒真的很想上吊,或者用镜子的碎片割腕,但是我不敢——我不敢活、我也不敢死,所以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或许还能找回那段消失的记忆,也就是2019年那一天我站在“小蜂鸟”门口做了什么?真是讽刺——2020年的我回忆不起2019年我回忆不起的东西,没关系,至少我现在确定了,现在是2020年!我又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我又找到了一个被落下的线头,我只要顺着2019年继续回忆就可以了。
但回忆再次失败,越近的时间越令我难以回忆——比如我面前这几个包子和干豆腐丝,它们哪来的?我尝一口......竟然还是素包子!我只能一口啐到垃圾桶里,把剩下的全倒了,让这些东西都给我滚蛋。我想想,2019年太近了,那就是2018年,2018年四院搬迁,对吧?还有什么?呸!这素馅的包子真难吃,一股奇怪的味道——还有股腥味?是血腥味?我赶紧去洗手台漱口,吐出的水里带有一丝淡红色,我又吐了几口唾沫,都带血丝,看来牙龈又在出血,而这股血腥味——是血腥味,这味道在嘴里渐渐增加了自身的重量,我仿佛含着一对哑铃,过分沉重。我再也站不住了,但我的牙龈究竟出了多少血,这血腥味越来越浓……呸!药和消毒水味……
于是我想起来了,在栽倒在地之前的一瞬间,在眼前的一切事物渐渐模糊时,在灰色的黑暗彻底蒙住我的眼睛时,大脑中的某个气囊猛然弹开并爆裂,里面的空气弥散到整个身体里——我充斥着记忆的重量,2015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