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关键词之一: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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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37岁自齐返鲁,一心治学从教,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有人问孔子:“为什么不出来从政?” 孔子答道:“《尚书》说:‘孝呀!孝呀,孝道最大。’讲孝道的人,一定友爱兄弟,再推而广之,就可以影响政治。用‘孝治天下’的理念影响社会就是从事政治,为什么一定要当官才算从政?”这段话至少透露出两层意思:一是孔子认为发扬“孝”就是从事政治,二是上古时代的中华先民就懂“孝”是最重要的人伦之道。

考古学家认为:“人类文明最初的标志是有愈合的大腿骨”。普通动物的老弱病残者,通常会被族群遗弃,任其自生自灭。只有人类才会孝养老人,照顾老弱病残、鳏寡孤独。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属性是社会属性。也就是说,只有人类有利他性,能认识到“共建共享”,并做到担当奉献,进而形成人类文明,构建人类社会。人生的过程就是社会化的过程,完成社会化首先要完成家庭化,完成家庭化首先要遵循孝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如果一个人不感恩父母、孝敬父母,就不可能发展出“利他”和“利社会”精神。因此,做人要从孝道做起。《吕氏春秋》云:“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所言切中肯綮。

“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孔子兴办私学,把孝作为入门“第一课”,弟子只有做到孝悌,才有学习《诗》《礼》的资格。因此,就有许多弟子来请教孝道。孟懿子以为厚葬父亲就是孝,孔子却说:“厚葬不是孝。父母活着的时候,要事之以礼;死以后,要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子游感觉把父母的物质生活照顾好就是孝,孔子却说:“不要以为给父母好吃好穿的,就是孝。那些狗呀、马呀、猪呀,都有人养。如果没有敬意,怎能算孝?”子夏请教孝道,孔子把孝道推广开来。说:“脸色要好,态度要好。学生把事情都做好,把好的酒食都给老师享用,这难道就是孝吗?”孔子说:“父母的年龄,不可以不知道的。孝敬父母,却只知生肖,不知岁数,这怎么成?只有知道父母的年龄,才会喜其长寿、惧其形衰,孝养之心才会与日俱增。” 在孔子眼里,奉行孝道必须守礼、用敬、用心、和颜悦色、从细节、小事做起。

曾参认为孝的基本态度是“顺”。一次,曾参因为种瓜的小事被父亲一棒子打昏,曾参醒后头顶着大包来见孔子,以为孔子会表扬自己的“孝”。岂知,孔子非常气愤,说这是愚孝——如果被杀死或致残,就会陷父亲于不义!而后,告诫曾参,面对父母体罚,要“小杖受,大杖跑”。可见,在孔子眼中,孝的基本态度是“敬”而不是“顺”,孝行也是可以变通的。

人生无常,孝道甚深。闵子骞小时候被继母虐待,寒冬穿着芦花棉衣拉车送父亲外出。因受寒无力,车子滑倒,被父亲鞭打,棉衣露出了芦花。父亲醒悟,想休掉妻子。闵子骞长跪于父亲面,为继母求情,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父亲便不再休妻,继母也痛改前非。后来,孔子赞叹说:“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看来,闵子骞的孝行周到细致、无微不至,几十年来,始终如一,从未间断,每天都有可以讲述的故事。

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舜的父亲瞽叟及继母、异母弟象,多次谋害舜。让舜修补谷仓仓顶时,从谷仓下纵火,舜手持两个斗笠跳下逃脱;让舜掘井时,瞽叟与象却下土填井,舜掘地道逃脱。事后舜毫不嫉恨,仍对父亲、继母孝敬,对弟弟慈爱。帝尧听说舜有孝行,有处理政事的才干,把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他,经过多年观察和考验,选定舜做他的继承人。舜登天子位后,去看望父亲,仍然恭恭敬敬,并封象为诸侯。

后来,孟子的弟子桃应提出两难问题:“舜做天子,皋陶执行法律,如果舜的父亲瞽叟杀了人,会怎么样?”孟子说:“瞽叟会被逮捕。”桃应说:“那么舜不禁止皋陶吗?”孟子说:“舜身为天子,怎能破坏法律?”桃应又问:“那么舜该怎么办?”孟子说:“舜看待天下像看待穿破的鞋子。他会偷偷背着父亲逃跑,沿海边住下,终生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掉天下。”上面的问题虽然有趣,但是,瞽叟是不可能杀人的,因为瞽叟已经完全被舜感化。否则,尧也不会把天子之位传给舜,众大臣也不会拥立舜成为天子。

《盐铁论·孝养》曰:“上孝养志,其次养色,其次养体。”所谓养志,就是像舜一样感化父母,不知不觉中端正父母的三观,让父母弄懂生命的意义,活出精彩的人生。

看到舜的故事,有的人会被感动,有的人心情沉重,有的人却不以为然……舜太了不起了!瞽叟凭什么对舜那样呀?当孝子是风险太大!舜是圣人,我只是普通人,我做不到!人与人是平等的,父母凭什么虐待我?当孝子有什么好处?是的,近代以来,受西方思想冲击,中国人的孝悌精神已经严重缺失。两千年来,以孝治天下的东方伦理体系正在解构。人们已经忘记“孝悌”是个体完成社会化的第一步,甚至有“专家”认定:“中国‘人情社会’腐败盛行,就是因为讲究孝道!”“中国人温顺有余,血性不足,根源就是孝治天下,培养出了一群小绵羊。”甚至有“去家庭化,才有社会化”的说法。

孝的过程是克己复礼的过程,一个人在家里感恩父母,约束自我;踏上社会就会感恩社会,约束自我;走出国门就会感恩祖国,约束自我。“人情社会”腐败盛行,恰恰是不懂感恩,私欲膨胀,放纵自我。关于家庭与社会相矛盾的问题,并非新鲜事物。楚国的叶公告诉孔子说:“我们家乡有个行事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羊,他便去告发。”孔子说:“我们家乡正直者与此不同。父亲替儿子隐匿(缺点),儿子替父亲隐匿(缺点),正直就体现在其中了。”孔子并不是赞同“父子二人合伙偷羊,分而食之”。而是批判儿子闹出“羊比爹重要”的笑话。儿子替父亲隐瞒偷羊的事情之后,应该把羊送还,找个借口掩盖过去——毕竟,羊吃草时挣脱绳索是很常见的事情。儿子发现父亲偷羊,好像面临着“孝”与“道”两难问题。孝的话,就悖离道。讲道义的话,就无法尽孝。实际上,“孝”与“道”是一致的。高明的“孝”就是引导父母一起追求“道”。父亲偷羊,是不道的。必须引导父亲认识到错误,并加以改正。同时,还要隐瞒事情的真相,给父亲留面子。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家丑必须改正。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子曰:“事父母,几谏,谏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为了帮助父母改错,要有好的态度,更要有持之以恒的韧劲。

齐景会问政于孔子,孔子给出的答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只有邦君像邦君了,大臣才能像大臣;只有当父亲的像个父亲,儿子才能像个儿子。”很显然,君在君臣关系中起主导作用;父亲在父子关系中起主导作用。君、父对君臣、父子关系负有主要责任。明确了这个定位,就知道儿子有向父亲谏争的权利和义务。孝经云:“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真正的孝,并不是愚昧顺从,抹杀内部斗争,而是主张积极的内部斗争。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兄弟之间,必须能够忍受切肤之痛的批评和令人深思的指责。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难道还不够铁血吗?近代中国,中国四万万同胞一盘散沙,并非孝治天下之罪,而是腐朽腐败的统治者,已经丧失了公信力。同样是四万万同胞,为什么在共产党领导下,就能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击败全世界武装最强的美帝国主义?

 “孝”的表面上看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交易,实际却隐藏着文明传承密码。婴幼儿的认知处于混沌状态,认为自己与世界是一体的。后来,才逐渐认识到“自我”有别于母亲,有别于周围的事物。如果及早引导孩子学会换位思考,替父母和他人着想,就有助于形成“利他”“利家庭”观念。对于婴幼儿来说,最初的父母都是无所不能的“神”。如果经常让孩子换位思考,孩子眼中的父母就慢慢从“神”变成了“人”;如果一味宠溺孩子任性而为,孩子眼中的父母就慢慢从“神”变成了“奴”。孩子把父母当成“人”的,就会感恩父母,生发出利父母、利家庭的精神;孩子把父母当成“奴”的,就没有感恩之心,极端自私自利,很难进一步完成社会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生的第一个七年,是“孝”的养成期,是家庭化的完成期,也是社会化的起始期,必须抓早抓小抓苗头,让孩子学会换位思考。

孝悌的本质是感恩。有了感恩之心,人们才会约束私欲“共建共享”,回报家庭和国家,发自内心来建设社会主义。《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子”思想的内核,就是“感恩,克己”。而儒家修身的最高境界就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就是所谓“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也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有人或许会说:“讲究孝悌,对国家社会有利,对我个人又有什么好处?”《礼记·祭义篇》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用心用敬时间久了,人的气质就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人的格局也会不断拓展开来。人性向善。即使死刑犯,临刑前也希望自己的后代做个好人。感恩,克己,回报社会,人性的光辉就会闪耀起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走上“修己安人”的圣贤之路,慢慢地,就会达到唯道是从的“无我”境界,最终拥有与道同在的“孔颜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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