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旋涡
1978 年的春天,村口老槐树抽出新芽,我却在知青点后墙根吐得昏天黑地。春桃蹲在我身边,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英子,你这吐得比生产队老母猪还凶。” 她忽然顿住,树枝在地上戳出个深坑,“该不会是和柱子那晚……”
风卷着沙土灌进喉咙,我想起腊月二十三的雪夜。柱子从供销社偷来的麦乳精还揣在怀里,我们躲在废弃砖窑里分食,他呼出的热气把我耳尖都熏红了。窑顶垂落的冰棱突然断裂,我吓得往他怀里钻,粗布棉袄蹭着脸颊发烫,后来的事像被雪水浸透的宣纸,模糊又沉重。
卫生所的李大夫把听诊器摔在桌上:“胡闹!才十六岁的女娃!” 她推来辆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个藤箱,“县城有个张大夫,别说是我说的。” 车铃铛在盘山路上叮当作响,后座颠簸得我小腹抽痛,山风裹着槐花的甜香,却掩不住藤箱里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张大夫的诊所藏在老城墙根下,木门推开时吱呀声像鬼哭。他戴着厚厚的圆框眼镜,指腹按在我肚子上像块烧红的铁:“晚了,要刮宫。” 消毒水味道冲进鼻腔,我盯着屋顶垂下的蜘蛛网,听见器械碰撞的叮当声。剧痛袭来时,我咬住袖口,咸腥的血味混着眼泪流进喉咙,恍惚看见柱子站在砖窑门口,手里捧着融化的麦乳精。
“以后怀不上了。” 张大夫擦着镊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裤腿还在往下滴血。春桃在诊所外等了整整三个小时,见我出来,突然哇地哭出声:“英子,柱子他…… 他去当兵了。”
海风咸涩的味道裹着霓虹灯,我站在深圳东门老街的霓虹灯下,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搭上陌生男人的肩膀。“先生,一起喝杯酒?” 十年过去,我学会了用眼角的笑纹勾人,用微醺的眼神让男人心甘情愿掏钱。包里装着不同男人送的金项链、戒指,却再也找不到能让我心跳加速的温度。
“小雯,你又换男朋友了?” 闺蜜阿 May 嚼着口香糖,盯着我新收的翡翠镯子,“这次这个能撑三个月?” 我对着镜子补口红,唇角勾起冷笑:“撑不到月底,他老婆快发现了。”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想起张大夫的诊所。CT 片子在灯光下泛着惨白,医生推了推眼镜:“宫颈癌早期,要切除子宫。” 我摸着小腹那道蜈蚣似的疤痕,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命运真是个高明的玩笑匠,早在二十年前就把我的子宫判了死刑。
遇见陈浩是在私人医院的 VIP 病房。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我认识最好的医生。” 化疗的痛苦中,他的温柔像救命稻草。当我把自己最不堪的过往全盘托出时,他吻去我脸上的泪:“没关系,我们领养个孩子。”
可当医生说我彻底失去生育能力那天,他的领带突然勒得太紧,“小雯,我爸妈年纪大了,他们想要抱孙子……”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张大夫诊所里那只撞向蛛网的飞蛾,明知是死路,却还是扑了上去。
夜场的灯光暧昧流转,香槟塔折射出五彩光斑。我穿着开衩到大腿的旗袍,在卡座间周旋。忽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熟悉的槐花香混着雪茄味扑面而来。“英子?” 柱子穿着笔挺的西装,无名指上的钻戒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大,“真的是你。”
我笑着拨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喉结:“陈总认错人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腹的疤痕上,瞳孔猛地收缩。音乐震耳欲聋,我凑近他耳边低语:“当年你在砖窑说的话,还记得吗?”
吧台的霓虹灯突然闪烁,映出他煞白的脸。我端起酒杯,红色液体在杯中荡漾,像极了当年从腿间流下的血。复仇的火焰在胸腔燃烧,这次,我要让他为自己种下的恶果,付出最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