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十五)

第十五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

无瑕的大日子,出嫁前夜,三女挤在一张床上,谁也不舍得入睡。小香摇着无瑕的手央求:“你嫁人了为什么就要离开京城呢?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你舍得丢下我和宛儿姐么?”

无瑕自是不舍,又无法向小香道出实情,唯有默默流泪。

“你说什么呢!出嫁从夫,无瑕嫁出去就是李家的人了,自然是李大哥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茉莉在黑暗中抓紧无瑕的手,“无瑕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瞧咱们的,是不是?”

无瑕立刻应道:“是,只要有了机会,我一定求他带我回来瞧你们。”

“可是……”小香犹犹豫豫道,“我就是觉着,无瑕姐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茉莉的心一沉,她连呸两声,叱道:“胡说什么呢!怎么就不会再回来了?她不过是嫁人了,又不是去火星了!”

无瑕笃定道:“你们放心,就算我人回不来,心也会永远留在这儿陪着你们!”

“别说了,快睡吧,再不睡,无瑕明天就要变熊猫眼了!”茉莉心中莫名烦躁,她愤愤地翻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脸。

次日午时,迎亲的队伍到了,李长风身着红色喜服,默默地伫立在花轿旁,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无瑕低垂着头,红盖头遮住了她娇羞的脸。茉莉把无瑕的手送入李长风手中,李长风扶了无瑕进去,回转身来,久久凝视着茉莉。他知道今日一别,恐怕难以再见,和她有关的往事一一在他眼前重现,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却也只有一声叹息。

“宛儿姐,”目送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小香小心翼翼地问,“你对李大哥……没有一点留恋么?”

“嗯?”茉莉心不在焉地应道。她完全没有听清小香在问什么,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无瑕的花轿,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四个男人抬着一个无瑕这般柔弱的女子,看上去怎么那么吃力呢?

无瑕走了一个时辰,茉莉和小香也念叨了她一个时辰。话说的太多,难免口渴,小香喝一口茶,道:“宛儿姐,我这左眼直跳,是跳财还是跳灾啊?”

茉莉啐道:“什么跳财跳灾?封建迷信!”

小香因着“封建迷信”这个词汇而茫然了,她很快便又重新陷入忧虑中,“宛儿姐,从无瑕姐走了,我一直觉着心慌,我,害怕……”

茉莉的心巨烈地震颤了一下,她也一直在心慌,一直在害怕,只是,她不敢说。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生硬的喊叫:“有人在么?快开门!”

小香和茉莉交换一个惊诧的眼神,硬着头皮去了,短暂的沉寂之后,小香尖声惊叫起来。茉莉慌忙跑出去,就见无瑕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血凝结在红色的喜服上,她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没有喜悦,没有忧伤,也没有痛苦。小香跪在她身边哭泣,四个官差模样的男人围成一圈站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茉莉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不过一个时辰光景,好好的大活人竟成了死人!这四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官差,瞧他们的姿态似是来找茬的,而如今的京城里,有谁不知道她是纳兰性德的女人?难道,是冲着他?想到这,她给自己伪装出伤心到茫然无措的表情,大哭着奔向无瑕。

“这个女子可是一直与你们在一起?”一个官差问。

小香兀自哭着,全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不停地念叨:“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无瑕姐?他们怎么这么狠毒?”

茉莉索性也佯装没有听到,只一心一意地忙着哭。问话的家伙失去耐性,提高音量喝道:“这个女人是反贼,你们既然一直跟她在一起,必是同党!”

“你说什么?”小香猛地抬起头,悲愤地瞪视着他,“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是反贼?你们若是真官差,不去找害死她的人,来这胡闹什么?你们若是假官差,安的是什么坏心?”

“这个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男人冷笑一声,转向茉莉,“你怎么不说话?”

茉莉知道不能再装,也不想再装,冷冷道:“若是官差查案问话,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有身份证明么?此事事关人命,岂能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随便乱说?”

“哼哼哼!”男人冷笑道,“早听说沈老板是个厉害女人,今日算是领教了。”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小六子及时出现,茉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欣慰地看见纳兰性德就在他身后。

“原来是纳兰侍卫,怎么,您跟她们有关系么?”男人一脸生硬的恭敬。

闻听此言,连小香都吃了一惊,一个普通官差怎么可能识得皇帝身边的侍卫?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我家大爷的事儿也是你配问的么?”小六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给我滚远点!”

那人心中恼火却隐忍不发,后退两步指着无瑕的尸身恭恭敬敬道:“卑职不敢叨扰,只是公务在身,若然这个女反贼和纳兰侍卫没有关系,我们就先带回去了。”

茉莉字字清晰地问:“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反贼,可有证据么?”

“他的丈夫是反贼!”那人盯着茉莉,似乎惟恐放过可以揭穿她的任何细节。

“不可能!”茉莉毫不犹豫道,“她丈夫我也认识,是个生意人,怎么可能是反贼?”

小香怔一怔,道:“我姐夫绝不可能是反贼!你们莫不是心中有鬼,故意含血喷人?”

“是你们杀了她是不是?为了掩盖你们的罪行,所以故意污蔑她是反贼?”茉莉一连串地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为财还是为色?她丈夫哪去了,是不是也被你们杀了?”

那人不和两个女人纠缠,转向纳兰性德,“纳兰侍卫,卑职该把她留下么?”

“你们是何人?”纳兰性德面无表情地反问。

那人呵呵地笑了,“您若不放心,教六哥跟我们走一趟,不就清楚了么?”

纳兰性德不再瞧他,吩咐小六子:“你跟着去。”

茉莉呆呆地望着地面上无瑕留下的干涩的血渍,喃喃自语:“我不喜欢这,没有天理,没有王法,生命得不到最起码的保障,这不是人的生活,这是低等动物的生活!”

纳兰性德干咳两声,小香扯扯茉莉衣袖,“皇上不就是王法?”

茉莉深深叹息,无言以对。

“我去收拾无瑕姐的房间,”小香含着泪凑到茉莉耳边轻声道,“茉莉姐,我心里一直这样叫你,其实,你可以更相信我的。”

茉莉心头一震,小香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纳兰性德疑惑地看着小香的背影。

“她什么都知道,”茉莉苦笑,“我却一直不敢相信她。”

纳兰性德沉默片刻,道:“李长风跑了。”

“你知道?”茉莉一惊。

纳兰性德“嗯”一声,“他们本想生擒李长风和赵大虎,李长风跑了,赵大虎死了。”

茉莉松了一口气,没留活口最好,“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在针对你么?”

“不知道,”纳兰性德不愿教茉莉担心,“他们现在还奈何不了我,否则,今日就不会来了。”

茉莉皱着眉想一想,不解地问:“可是,他们这一来不就打草惊蛇了么?是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另有所图?”

纳兰性德笑着拍一下她的头,“我是蛇么?”

看见他的笑,茉莉顿觉宽慰,她吐一吐舌头,迟疑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李大哥还会回来的。”

“静观其变吧!”纳兰性德无奈地轻叹,“照顾好你自己,我会尽快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天色微微发亮,茉莉从梦中醒来,心中一片茫然。方才明明做了一个梦,不过转瞬间便忘了,甚至连它是个噩梦还是好梦也想不起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茉莉一惊,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一个高大的背影伫立在窗前,晨曦的薄光洒在他身上。

“李大哥?”茉莉从床上跳起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是嫌自己命长么?还是要去看无瑕?”

“他们带走她就是为了引我出来,我还不能死。”李长风淡淡地回答。

茉莉担心地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长风沉默良久,决然道“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绝不连累你和纳兰公子。”

“那你还回来干嘛?好不容易走了为什么不走远点?”茉莉压低声音道,“这儿也不安全,多半被他们监控了!”

李长风缓缓转身,“我想再见你一面。”

茉莉鼻子一酸,幽幽地问:“值得么?”

李长风淡淡地笑,“值不值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你,我宁愿冒险!”

感动瞬间将茉莉淹没,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窗外的天色更亮了,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李长风一怔,那秩序井然的嘈杂令他心悸,是他们,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他猛地将茉莉拥入怀中,狠狠吻住她的唇,在她惊讶的目光里霸道地和她缱绻、纠缠,然后,他放开她,以一个决绝的背影转身。

茉莉冲动地抱住他宽阔的脊背,动情地说:“你要好好活着,不管我在哪,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小六子的声音焦急地传来:“都给我站住!我家大爷的女人在里面,你们动刀动枪地往里冲,惊吓了她、伤着了她怎么办?”

“咱们的人亲眼瞧见天地会的反贼进了这个房间,”一个声音猥琐地笑道,“你确定这里面的是你家大爷的女人,不是反贼的女人?”                                                           

人们哄笑起来,小六子气急败坏地大骂:“你们这群混账王八东西,看我家大爷来扒了你们的皮!”

一个声音冷笑道:“这倒真教咱们为难了,不进去有失职之嫌,若是进去,只怕打开门来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传出去教天下人耻笑咱们满人的第一大才子竟和反贼共用一个女人!”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胡说!”小香的叫骂声隐没在众人的笑声里,听上去苍白而无力。

“大爷,您来了?”小六子的声音里带了点喜悦,看来,他是真的来了。

外面有了短暂的沉寂,方才的声音问道:“既然您来了,那就好办了,反贼和您的女人都在里面,兄弟们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您看该如何处置?”

茉莉正茫然无计,李长风突然抽出一把短刀抵在她颈上推开房门,片刻惊讶后,茉莉迅速伪装出一脸惊恐。想起无瑕的惨死,两行泪及时涌出来充当了道具,再配上双肩颤抖的效果,任是谁见了,都俨然一个遭暴徒胁迫的无辜女子。

院子里围了十几个官差穿戴的男子,只是他们眼中的冷漠和凌厉不像官差,倒像杀手。领头的是个瘦高男子,他冷冷地打量着李长风和茉莉,间或偷眼看看纳兰性德。

李长风冷冷道:“纳兰公子,你的女人在我手里,若你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自当找个合适的地方放了她,如若不能,有这么个美貌女子陪葬,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茉莉立刻学着影视剧里那些贪生怕死之徒的做派,颤抖着声音哭喊道:“大爷,救我啊!”

小香和小六子被茉莉出神入化的表演惊呆了,他们从来不知道茉莉还有这样的天赋,若是他们听说过奥斯卡,一定会认为最佳女主角非茉莉莫属。

纳兰性德眉头紧蹙,说不出话来。茉莉暗暗揣测,他一定是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笑场,正努力培养入戏的感觉。

“纳兰公子,你想好了么?”李长风却不给他入戏的时间。

“不能让他走!”高瘦男子急道,“若是让他走了,只怕这反贼还是不会放过沈姑娘,到那时,岂非人财两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香怒道,“你想逼他现在就杀了宛儿姐么?”

纳兰性德终于缓缓开口,“让他走。”

“走了天地会的反贼,卑职可担待不起!”高瘦男子扬声道。

“我担着。”纳兰性德决然道。

高瘦男子阴阳怪气道:“此人是朝廷重犯,只怕您也担不起吧?”

“我担得起么?”这声音从容不迫,不怒自威。

茉莉偷眼看去,竟是着了便装的康熙,他身边跟着两名侍卫,都扮作寻常百姓模样。这场戏,愈发热闹了!

高瘦男子一眼看清康熙,大吃一惊,想跪怕暴露了他的身份,不跪又怕失了礼数。

“你不是索额图身边的阿九么?怎么打扮成这样子了?”康熙瞥他一眼,不动声色道,“容若,你没见过他?”

“臣不曾见过。”纳兰性德恭恭敬敬地答道。

阿九顿时有些失措,他下意识地看一眼纳兰性德,纳兰性德的表情淡淡的。

“你们商量好了么?”李长风不耐烦地催促道。

康熙审视地看向李长风,茉莉猛然想起康熙见过他,而自己还曾冒充他的表妹!康熙的目光缓缓地转移到茉莉脸上,从冷淡变得温和了,茉莉的心一凛,直觉告诉她,康熙认出了他。

纳兰性德用目光完成了和康熙的交流,冷冷道:“你走吧,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李长风微微点头,抛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瞥。纳兰性德一惊,那些生生死死的过往令他们有了一种特殊的相互了解,李长风的暗示教他震撼,也教他安慰。

李长风拖着茉莉一步一步往外走去,经过康熙身边时,他突然推开茉莉,向康熙发起了攻击。纳兰性德早有准备,当即拔剑挡住他,两名侍卫迅速聚拢过来,再加上阿九,李长风刹那间便被他们围在中央。

这一下变故令茉莉意外而震惊,小六子已护在她前面,小香也跑过来和她紧靠在一起。茉莉的脑袋全乱了,他明明有机会离开,为什么要去行刺康熙呢?这分明就是一心求死的做法啊!一念及此,她的心凉透了。

刀光剑影在她眼前交汇成一道耀眼的光,好像冬日里雪后放晴的景象,漫天的银白色让人睁不开眼睛。茉莉还是清晰地看见了李长风的身影,他应对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若他愿意,他至少是可以离开的,然而,他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当纳兰性德的剑又一次刺向他的时候,他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让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冰冷的剑穿透他的心脏。

茉莉终于明白了李长风的心意——既然一心寻死,他宁愿把机会留给纳兰性德,他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当日的诺言。

假官差们突然纷涌向前,他们不像是争着去杀李长风,倒像是要抢走什么。

康熙沉声道:“阿九,容若既已将他制服,这里不需要你了,带着你的人出去!”

阿九怔一怔,带着人悻悻地去了。

康熙对两名侍卫道:“这里有容若,你们也出去吧。”

四周一片沉寂,李长风的喘息声格外清晰,康熙突然一声长叹,“容若,朕累了,陪朕进屋坐坐。”

茉莉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小香识趣地跟着康熙进去,只留小六子守在外面。茉莉鼓起勇气走到李长风身边,满眼的血红色令她炫目,她定一定神,俯下身来,“李大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突然闯入你们的世界,也许你就不会……不会遇到今日的麻烦。”

李长风挤出一个笑来,“从我走上这条路,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无论有没有你,我的归宿都只有死。”

“值得么?”茉莉喃喃自语,他的信仰、他的坚持,是来自300年后的她所无法感同身受的,她只想让他走得轻松一些,“李大哥,我听说人的轮回不一定只在一个地方,比如,这辈子我们是地球上的人,下辈子也许会变成月亮上的一块石头,或是到了太阳上也未可知。也或者,虽然还在地球上,但是投胎到了非洲,成了非洲草原上的狮子或羚羊。若是还有下辈子,我想投胎到火星上,你呢,你想去哪?”

李长风茫然地望着她,“我想跟着你,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茉莉下意识地看一眼纳兰性德和康熙所在的房间,惊讶地发现他们都站在窗边,而窗是打开的。茉莉狠狠心,道:“你该跟着无瑕,这辈子你已经对不起她了,下辈子你要弥补她。”

“你很讨厌我么?”李长风眼中有浓重的悲哀和失落,他脸上血色全无,身下是一滩面积不断扩大的血迹,“下辈子,你想躲开我么?”

“我不是要躲开你,我只是想回家,回我来的地方,”茉莉慌忙解释,“我的亲人朋友都在那边等着我,我要回去找他们,在这里,我就像没有脚的鸟,永远也落不了地。”

康熙疑惑地看着纳兰性德,似乎在询问茉莉的来处,纳兰性德低声道:“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

康熙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她很奇怪,朕常常觉着她并不真实,似乎随时可能消失……”

李长风的意识逐渐变得涣散,那些死了的兄弟们似乎都在天空中向他招手,又似乎都在埋怨他,他隐隐听见他们的讥讽——“大哥,为了这个女人,你让自己失了常性、误了大事,你好糊涂!”

李长风的头痛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茉莉慌忙扶住他,他猛地抓住茉莉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你说过清朝迟早会灭亡,是不是真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茉莉大惊,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康熙,就见康熙眼中有震惊和愤怒,还有些许好奇和不解。茉莉只觉心烦意乱,脱口而出道:“我刚才说过了,下辈子我们也许是月亮上的一块石头、也许是非洲草原上的一只羚羊,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奔跑以躲避狮子的猎杀,清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兴盛也好、衰落也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组织、一个王朝,都不过是一粒尘埃,没有任何分别!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康熙陷入了沉思,她的话大为有理,即便贵为九五至尊的皇帝,依然是渺小的。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组织、一个王朝,都不过是一粒尘埃,没有任何分别!

李长风的意识像沙一样流失,他的瞳孔渐渐放大,依然死死抓着茉莉不放,“这是我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理想,除此以外,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你。可惜,我没有得到你的心,也没有实现我的理想……”

李长风的血不断地往外涌,就像忘记关上的水龙头,“我从来不怕死,可是我不甘心这么死!”他紧紧捏着茉莉的手腕,痛得她流出泪来,“你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清朝会不会灭亡?会不会?!”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涣散的目光中有不顾一切的执着,痛苦令他的身体颤抖,茉莉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这还是她的李大哥么?那个一路走来,给她无数温暖和保护的男人?

死就死吧!茉莉用力点头:“是!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康熙的身体一震,纳兰性德惶急道:“皇上……”

康熙挥一挥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李长风的灵魂开始从肉体中抽离,他用微弱的声音问:“什么时候?”

茉莉俯在他耳畔低语:“226年后,1911年,一个叫孙文的人打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推翻了满清政府的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记住了,他叫孙文,下辈子你可以跟随他去实现你今生没有实现的愿望。”

李长风满意地笑了,他像一个终于玩累了的孩子,安心地闭上眼睛。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今生最后的声音——“真遗憾,我在扬州弄丢了你……”


康熙久久凝视着窗外的茉莉,意味深长地问:“容若,你当真了解她么?”

小香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心想为茉莉辩解,又怕说错话反而害了她,唯有一脸惶恐地看着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再三掂量,小心地问:“皇上,您还相信臣么?”

康熙转了脸,深深地看着他,“朕应该相信你么?”

纳兰性德毫不犹豫地答道:“臣永远值得您信任!”

康熙淡淡地笑了,“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问!”

屋顶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要细听时,已然消失了。康熙面色一沉,低声道:“外面有人。”

纳兰性德早已掣剑在手,转身就往外走,康熙在他背后叮嘱:“别留活口!”

小六子猛然瞧见纳兰性德提着剑出来,未及多想跟着他便走。看着他们转瞬即逝的背影,茉莉明白了什么,她并不觉着恐慌,李长风已死,纳兰性德也时日无多,她实在没有什么好牵挂和惧怕了。

康熙缓缓地踱出来,在茉莉身边站住,缓缓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茉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愤怒,只有看不清楚的哀伤。茉莉的心一紧,脱口而出道:“不是,我骗他的,我只是想让他快乐地死去,您的江山很稳固,您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你在骗朕,”康熙微微地笑了,“但是,也是为了让朕高兴而骗朕,是么?”

茉莉愣怔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朕相信容若,也相信你,可是……”康熙深深叹息,“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流传出去,朕也保不了你。”

“知道。”茉莉淡淡地说。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康熙用目光指一指李长风,“值得么?!”

“从我来到这,他一直在保护我,如果没有他,我恐怕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就算是用我的生命满足他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也是值得的……”茉莉停顿片刻,赧然道,“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康熙心中酸楚,她把“您”换成了“你”,因为在这一刻,在她心里,他们是平等的。她用平等的灵魂真诚地向他道歉,只是,这所谓的伤害,是说出了不该说的事实,还是,没能回报他的一片深情?

“皇上,我……”茉莉看着康熙,欲言又止。

“不用解释,朕说过,朕相信你!”康熙温和地打断她,“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凡事自有天数,非人力能够改变,朕只要对得起现在、对得起自己,是么?”

“是!”茉莉对他绽放出一个和夏日一样灿烂的笑容,“你是我最景仰的皇帝,能遇见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奇迹。你真的是一个好皇帝,我没有骗你,你是为后世人称颂的康熙大帝。”

“皇上……”纳兰性德带着小六子回来了,他右臂上有一道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手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康熙询问地望着他,纳兰性德一脸不甘道:“死了一个,走了一个。”

“走了一个?”康熙下意识地重复。

纳兰性德据实交代,“臣,不是他的对手。”

康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良久,他才再度开口,“容若,朕虽然贵为皇帝,可也有朕的无奈!”

“臣明白,臣不敢让皇上为难。”纳兰性德哑着嗓子道。

“容若,朕累了,先回宫了,你就留在这吧。”康熙深深凝视着茉莉,无言地转身离开。

茉莉和纳兰性德默默无语地对视,眼里尽是柔情蜜意。

“我走了。”茉莉终于下定了决心,纵然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舍得。

纳兰性德抓住她,动情地将她拥入怀中,“我不会再让你走!”

茉莉依恋地贴紧在他胸前,无奈地低语:“我惹了这么大的祸,我不能连累你。”

“我还怕你连累么?”他笑了,整理着她的头发,“我说过要照顾你、保护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不是危险,是绝境!”她看着他,他的鼻子美得无懈可击,是这世间万物对她最致命的诱惑!她沉醉地轻抚他的鼻子,“我闯了这么大的祸,谁也救不了我,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了,何必再搭上你?”

“死不是绝境,孤独地活着才是绝境!”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你说过,生命的数量不是最重要的,质量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是危险,还是绝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分别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绝境,我们也要一起面对。”

“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她笑着流出眼泪,她终于懂了,什么叫含着泪的笑。

“嗯?”他满眼不解。

她拉着他往外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得换个地方!”

他不以为然道:“管他安全不安全!你还在乎这个么?”

茉莉坏笑着问:“你希望咱俩云雨时被人抓个现形么?”

一番缱绻缠绵以后,纳兰性德大汗淋漓地躺着,茉莉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和身上的汗味,她的指尖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她贪婪地看着他,惟恐有一天会忘了他。“你觉着人真的有前世来生么?”

“有,一定有!”他决然道:“来世,我一定娶你,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眼中闪出一丝落寞,“你的下辈子,恐怕早就许了别人了吧?”

他一怔,想起对亡妻许下的承诺,顿时哑口无言了。

茉莉心中涌起淡淡的哀愁,她想起了乔峰和阿朱,她不要做那个傻傻的阿紫。她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狠狠道:“我不要你的下辈子,不要再当你的小四小五,我要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笑问:“你要我的哪辈子?”

茉莉想一想,道:“2013年,七夕,怎么样?”

“2013年七夕?”他问。

“嗯,地点嘛……”一个念头猛地蹿进她脑袋里,她脱口而出道,“马丘比丘,怎么样?”

“2013年七夕,马丘比丘?”他重复道。

“你确定不会忘?”茉莉不放心地问。

“不会。”他笃定地点头。

茉莉面色凝重地说:“然诺重,君须记?”

他再次笃定地点头,“然诺重,君须记!”

“从现在到2013年,还有328年时间,够你还完所有的情债了吧?”茉莉霸道地盯着他,“到时候,我要你的心、你的人,都专属于我一个人!”

“下辈子,你不要再这么忧伤了好么?”深夜,茉莉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纳兰性德的脸,轻声请求。

“好。”纳兰性德看着她不舍得睡,他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默默对望。

“永远都不要再这么忧伤了,生生世世都不要了!”她期待地看着他。

“好!”他深深凝视着她,坚决地点头。

“你不能骗我,如果你骗我,我会知道的,”茉莉傻傻地哭了,“你别忘了,我是现代人,我会翻历史书的,如果自纳兰容若之后,又多出一个如此忧郁的诗人,我会知道的!”

他抱紧她,在她耳畔柔声说:“我不骗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一天的经历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和精力,他看起来极度疲惫,她在他耳边轻声哼唱: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在茉莉的歌声里,他终于沉沉地睡去。她一寸一寸地亲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下巴,和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把他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直到确认自己已经记住了他的一切,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把写好的留言放在他枕边,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我很想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我知道我们不可以。你身上还有责任,我可以连累你,却不可以连累你的父母、妻儿。我相信,如果因为我害了他们,即使到了2013年,我也无法面对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陪你走到最后,看着你笑到最后。可是,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我们都要接受这个事实。我一个人面对死亡不会害怕、也不会悲伤,你也要如此,我们都要勇敢、坚强。你一定要记住,2013年七夕,马丘比丘,我在那儿等你……

独自走在夏夜的街头,茉莉心中没有恐惧,她只想再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回到和无瑕、小香的家,小香正熟睡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想必又梦见无瑕了吧?茉莉轻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和无瑕都会在天上看着你,我们不会离开你,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姐妹。”

别了小香,茉莉来到“茉莉”,这是她的心血,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耀。茉莉微笑,这一世,有他,有“茉莉”,没有白活一场。

最后一站是紫竹院,坐在湖边,吹着夜风,茉莉莫名地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段话——但愿我们活得像过客,把这世界当成休憩之地,而不是长住的家;只是寄居此地歇饮,期待明天启程回家。

明天,她将启程回家!她突然觉得很累,也许,是该休息了。

天色渐渐亮了,茉莉依依不舍地离开紫竹院,她知道,当纳兰性德发现她离开以后,一定会找到这。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已是一片荒芜,茉莉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茉莉淡淡地笑了,终于来了!

“你是‘茉莉’的沈老板?”一个黑衣人疾驰到茉莉面前。

茉莉一言不发地点一点头,黑衣人从马背上纵身跃起扑向她,茉莉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桶冷水当头泼下,茉莉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几个男人上来硬是把她摆成了下跪的姿势。

“她就是沈宛?”

茉莉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瞧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但保养得非常好。

“回太皇太后,正是那个沈宛。”一名身着官服的男人回道。

太皇太后?她就是满蒙第一美女孝庄太后?茉莉暗暗吃惊,怎么惊动了她老人家?难道,是为了越过康熙?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孝庄的声音不怒自威。

茉莉大方地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孝庄眸中闪出一丝惊讶。

穿官服的男人喝道:“放肆的丫头!见了太皇太后竟然还敢……”

“索额图!”孝庄突然出声制止了他。

索额图?索尼的儿子索额图?茉莉依稀记得,他和明珠似乎一直在明争暗斗。

孝庄居高临下地看着茉莉,问:“是你说我大清将会灭亡?”

茉莉暗忖,如今,她已是一颗死棋,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打死也不连累纳兰性德!

她平静地说:“是。”

孝庄太后面色一沉,“为何这么说?”

茉莉恭恭敬敬道:“中国历史发展到今天已经几千年了,可有一个朝代能一直长盛不衰么?这世上可有一个人能长生不死么?我只是依据常理做出了推断。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谁都不说。”

孝庄审视地看着她,“你为何要说?”

茉莉淡淡一笑,“民女从小就没有头脑,想到了就顺嘴说出来了,民女的母亲从小就骂民女是个直肠子。”

索额图怒道:“下贱的丫头,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还敢胡说八道,你有几个脑袋?!”

茉莉挺直脊背,毫无惧色:“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只求太皇太后尽快处决我!”

孝庄沉吟着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这个丫头是纳兰容若的女人。”索额图突然低声道。

孝庄微微一怔,重新打量起茉莉,良久,她盯着茉莉的眼睛问:“你是汉人,你希望我大清灭亡么?”

这个问题,茉莉早有准备,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作为一个普通百姓,我最关心的不是谁做皇帝,而是谁能让我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我相信,随着人类文明不断地向前发展,人类终将走向自由、平等、博爱。如果有一日,这个国家可以打破民族的疆界,让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平等、和谐地相亲相爱,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国力日益强盛,百姓生活富足,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孝庄陷入了沉思,显然,茉莉的话触动了她。

“太皇太后,一个丫头能知道什么?臣想,她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背后必定有人指使!”索额图阴险地挑唆道。

茉莉急道:“太皇太后,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是最大的内耗!如果每个人都能把精力全部用来做事,国家该是何等繁荣富强!”

“该死的丫头!”索额图一步冲到茉莉面前,一掌打在她脸上,“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八道!你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于你?!”

“就是你!索额图!”茉莉瞪着他大声说。

“你!”索额图指着她,气急败坏道,“你是纳兰容若的女人,定是明珠父子指使你的,是不是!”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啦?”茉莉“呵呵”两声,转向孝庄,“明珠父子是满人,深受朝廷恩宠,他们干嘛要指使我说这些?大清朝覆灭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又不是苦行僧!以太皇太后您对他们父子的了解,您觉着他们能么?”

孝庄站起身来,“索额图,哀家累了,这个丫头就交给你处理吧,其他不相干的人,你就不要多事了!”

茉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但愿今天没有说错话!

消息转瞬之间就传到了明珠耳朵里,明珠沉吟着问:“那个丫头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回道:“那个丫头很机灵。”

“容若怎么样了?”

“还没醒,已经去请大夫了。”

明珠点点头,沉声道:“他病了也好,省的出去惹事!看好他,别教他到处乱跑!”

茉莉被索额图的人带进了大牢,这回是实实在在的二进宫了。周围的牢房都空着,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她猜想,按她这个罪名大概可以算是政治犯了吧?

正琢磨着,索额图进来了,茉莉白他一眼,垂下头去。

“你不怕死么?”索额图阴测测地问。

茉莉仰头望着黑暗的屋顶,“怕就可以不用死了么?”

索额图似乎看到了希望,脸上露出商人牟取暴利时的奸诈,“只要你交代出背后的主使之人,我保证……”

“歇了吧!”茉莉冷冷地打断他,“我没脑残,脑子也没泡,也不是智障。我自己犯病说错了话我自己担着!你甭想利用我咬扯别人,就算我替你把你的仇人全咬死,我也必需得死!”

索额图怒视着茉莉,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我看你也有几分见识,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那些专门用在你这种顽固不化的人身上的刑罚!那些酷刑即便是铁打的男儿恐怕也难以支持,若是用在你这么一个美人儿身上,哼哼哼,我只怕纳兰容若再见到你,都认不出来了!”

茉莉的脊背一阵发冷,她靠着墙坐下,自顾自唱起来——“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若要盼得呦红军来,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索额图冷冷道:“你不用盼了!谁也救不了你!”

“滚蛋!”茉莉不耐烦地骂。

索额图狠狠瞪她一眼,愤愤地去了。

冷汗湿透了衣衫,茉莉想起了《风声》里恐怖的刑讯场景,她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不怕死,只怕自己会扛不住。

索额图和茉莉的对答很快便汇报到明珠耳朵里,他沉吟着,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不然,杀了那个丫头?”

“不可!万一被人查知,岂不等于坐实了她是受我指使?何况,容若那儿……”明珠叹一口气,“你想办法进去瞧瞧她。”

茉莉自从进了大牢就开始绝食了,她一心盼着快点饿死,好免受那些皮肉之苦。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茉莉无奈地笑,索额图又来啰嗦了?她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一个男人干咳两声,听起来不像索额图,茉莉睁开眼睛,瞧见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来人把斗篷略微掀开,让茉莉看清楚他的脸,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眉目间透着沉稳持重。

“明珠大人教我来瞧你。”男人低声道。

明珠?纳兰性德那个老谋深算的阿玛?真的假的?茉莉心里存着疑问,敷衍地“嗯”了一声。

“姑娘并不信我。”男子微微一笑。

“信不信不重要,”茉莉审视地看着他,缓缓道,“重要的是,该认的罪我已经认了,不该认的,我认不了,也不会认!”

中年男子诚挚道:“我替老爷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茉莉好笑地看着他,“说句实话而已!”

男子微微一笑,问:“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茉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想死!”

男子点一点头,“明白了。”

还有比等死更可怕的事么?如果有,茉莉认为一定是等待消受那未知的“酷刑”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了她,每一秒,她都觉得行将窒息。

和恐惧对抗也是需要消耗体力的,疲惫到极限时,她会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后,再醒来,再对抗。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在晨昏颠倒的混乱中,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若要盼得呦红军来,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茉莉每日唯一的消遣就是反复唱这首《映山红》,《映山红》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好歹也是个共青团员,一定要表现出一个有组织的人应有的大无畏精神,绝不能在清朝人面前失了尊严!

“沈宛,有人来看你了!”

茉莉懒懒地睁开眼,一名陌生妇人站在外面,正看着她。茉莉心中一动,起身走了过去。

“孩子,让娘好好看看你!”妇人一面哭一面将手伸向她。

茉莉把自己的手塞给她,她手里果然藏着一颗药丸。

狱卒不耐烦地催促:“有什么话快说!她是重犯,能让你进来就不错了!”

妇人赔着笑脸,对狱卒不住地点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索额图带着两个人来了。茉莉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那妇人却紧紧抓着,令她动弹不得。茉莉正自诧异,妇人已将药丸取回自己手中。

两个随从推开妇人,打开牢门,不由分说地在茉莉身上上下摸索,茉莉屈辱地大叫:“放开我!”

索额图大笑起来,瞧见茉莉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觉着十分解气。

两人在茉莉身上一无所获,索额图用目光指指妇人,妇人见状突然将手塞进嘴里,立时便抽搐着倒在地上。茉莉心惊肉跳地看着她扭曲挣扎的身体,鲜红的血从她的眼睛、鼻孔、耳朵和嘴角流出来,她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前后过程持续不足三十秒。

茉莉软软地瘫在地上,一眼也不敢再看。

“你这样的美人,不会希望自己死后是这幅模样吧?!”

索额图进来抓住茉莉拖到妇人身边,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强按到妇人面前。妇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被鲜血映衬得极其恐怖,茉莉情绪失控地惊叫起来。

索额图将她拖离妇人推倒在地上,茉莉垂着头哭了。

“现在,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了么?”索额图冷冷地问。

茉莉止住哭泣,瞪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滚!”

“不识好歹的贱货!”

索额图踹她一脚,目光缓缓转向带妇人进来的狱卒。那狱卒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叩头,“大人饶命!奴才只是一时贪财,奴才再也不敢了!”

索额图对两个随从使个眼色,其中一人掏出把匕首在狱卒颈上一抹,狱卒倒在地上。茉莉淡漠地看着他挣扎、喘息,唇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索额图冷冷地看她一眼,甩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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