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薄荷又抽出了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晨露在叶尖悬着,被第一缕阳光照得透亮,像谁不小心遗落的碎钻。我总爱在这里放一把藤椅,看光影从东墙挪到西窗,看云朵在天上慢慢游,日子就像这薄荷的香气,清淡里藏着绵长的回甘。
去年深秋搬来这老楼时,窗台还是光秃秃的。前任租客留下几处斑驳的墙皮,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老城区特有的烟火气——隔壁面馆的葱油香,楼下修鞋摊的胶水味,还有远处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我踩着木楼梯上来时,总觉得每一级台阶都在哼老调子,像是在说:“慢点走,日子长着呢。”

最先住进窗台的是那盆绿萝。同事搬家时嫌累赘,我便抱了回来。它刚到我家时蔫头耷脑的,叶子黄了大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把它放在窗台最显眼的地方,每天用淘米水浇它,夜里听见它叶片舒展的轻响,竟比听雨声还安心。三个月后,它的藤蔓顺着窗框爬了半米,绿得发亮,风一吹就晃悠悠地荡秋千,倒成了窗台的新主人。
楼下的王阿婆常说:“花草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精神。”阿婆的窗台比我的热闹,三角梅开得泼泼洒洒,月季压弯了枝头,还有几盆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花,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像个小型花园。每天清晨,阿婆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窗下,一边择菜一边和花草说话,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
有次我问阿婆:“您养这么多花,不累吗?”她手里的豌豆荚剥得沙沙响,笑着说:“累啥?它们陪着我,我也陪着它们,日子就不慌不忙地过。你看那月季,去年遭了虫灾,我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开春又冒出新芽,这不,开得比往年还艳。”她说着指向那丛月季,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确实热闹得很。

我渐渐明白,窗台是个藏故事的地方。春天时,楼下的梧桐花飘进窗来,落在绿萝的叶子上,像撒了把紫色的星星;夏天的雨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薄荷的香气混着泥土味飘进来,让人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秋天的风把银杏叶吹得满地金黄,有片叶子卡在窗缝里,我留了它一整个冬天,看它从鲜黄变成枯褐,像看一段时光慢慢沉淀。
有天深夜加班回来,发现窗台上多了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野菊,是阿婆放在那里的。瓶身上贴了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看你总晚归,插几支花,亮堂些。”那天的月光特别好,野菊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摇晃,我站在窗前看了很久,心里暖烘烘的。原来日子里的温柔,就像这窗台的花,不用刻意寻找,不经意间就撞进心里。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下时,我把绿萝搬进屋里,却把薄荷留在了窗台。阿婆说薄荷耐寒,让它冻一冻,来年长得更旺。雪落在薄荷的叶子上,像给它盖了层薄被,我总担心它会冻死,每天清晨都要扒开雪看看,直到发现雪下的叶子依然青绿地蜷着,才放下心来。
跨年那天,朋友发来消息,说城市的烟花很漂亮。我站在窗前,没看到烟花,却看见阿婆的窗亮着暖黄的灯,窗台上的月季顶着雪,像个倔强的小姑娘。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薄荷的清冽气,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真好,安安静静的,却处处是生活的模样。


开春后,薄荷果然抽出了新芽,比去年更茂盛。我把那支枯褐的银杏叶夹进书里,又在窗台上摆了个陶罐,打算种点向日葵。阿婆说向日葵好,朝着太阳长,看着就有精神。她帮我从家里翻出一包种子,说是去年收的,“这种子皮实,你随便撒在土里,它就使劲长。”
种子种下的那天,阳光特别暖。我蹲在窗台前,看着陶罐里的湿土,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窗台的花草,不用急着开花结果,慢慢长,好好待,总会有惊喜。就像阿婆说的,花草陪着日子,日子养着花草,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却在窗台上,把短暂的时光,过成了长长久久的念想。
现在的窗台,薄荷绿得冒油,向日葵的芽刚钻出土,嫩得像豆芽菜。阿婆的三角梅又开了,粉紫色的花爬过窗台,伸进我的窗里来。风一吹,花瓣落在我的书桌上,我捡起来夹进本子里,想着等向日葵开花时,一定要请阿婆来看看。

其实我们都在经营自己的窗台,有的人种满花草,有的人摆满书本,有的人放着家人的照片。窗台不大,却装着我们对生活的热爱,装着那些不慌不忙的时光,装着寻常日子里的温暖与期盼。就像那盆薄荷,熬过了寒冬,总会在春天抽出新芽,就像我们走过的路,受过的苦,终会在时光里,酿成淡淡的回甘。
夕阳西下时,我又坐在藤椅上,看阿婆在楼下浇花。她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和窗台的花影叠在一起,温柔得像幅画。风穿过窗棂,带着薄荷的香气,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所谓日子,不过是窗台有花,窗外有景,心里有人。”原来幸福从来都很简单,就像这窗台上的时光,慢慢走,细细品,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