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背灯和月就花阴
发布会的成功开了一个好头,为茉莉带来了一批高端客户。这些贵妇以往都在华彩和玉美之间左右摇摆,现在全成了“茉莉”的粉丝。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吸引她们的究竟是“茉莉”,还是茉莉。
官氏成了店里的常客,初时,她多少挑些东西,茉莉坚持不肯要她的钱,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只纯粹地坐坐、聊聊。茉莉很同情她,她一定很寂寞吧!有时,茉莉甚至猜想,如此频繁地接触,也许,她只是想知道纳兰性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想起纳兰性德,茉莉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事实上,不是“还是会”,而是一直如此。转眼已是五月,茉莉猛然想起,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年了。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茉莉突然觉得,若是他不在了,她的心也会迅速枯萎、凋谢。
“茉莉”的开业沉重地打击了对面的玉美绸布店,玉美主要面对中高端客户,“茉莉”抢了玉美的高端客户,严重影响了玉美的盈利能力。
开业第五日,吴玉翠和朱福贵过来了,吴玉翠一身翠绿,画着浓妆,嘴唇抹了鲜血似的。
“沈老板的本事可真大呀!这才几天呀,就把我们的顾客抢走了一大半!你这一开店,我们的生意没法做啦!”吴玉翠大着嗓门道。
茉莉舒缓语气道:“吴老板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玉美的客户以中产阶层为主,虽然也有些高端的,毕竟是少数。再者,一直以来,华彩也在跟玉美竞争。‘茉莉’面向的是高端客户,和玉美、华彩之间其实并不存在竞争关系。我倒是觉着,咱们三家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朱福贵高声问。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三家陷入恶性竞争,即便能胜出,也必定元气大伤。茉莉耐着性子解释道:“咱们可以好好地划分一下市场,比如,‘茉莉’针对高端客户,绝不涉足中、低端市场。玉美可以专注于中产阶层。三家各守一方,各自维系好自己的客户、做好自己的生意,岂不是好?”
“呸!给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了!我们凭什么和你谈?”朱福贵狠狠地啐一口,“玉美就是要大小通吃!”
既然如此,已不必再说,茉莉冷冷道:“送客!”
吴玉翠扭出门之前恨恨地瞪了茉莉一眼,那目光似乎要把她吃了。
无瑕担心地问:“他们会不会给咱们找麻烦?”
茉莉苦笑道:“他们要是不给咱们找麻烦,那才怪了呢!”
“什么人要给你们找麻烦?”
低沉的声音响起,茉莉开心地笑了:“李大哥,我们的店都开业这么多天了,你才来?”
李长风站在门口,望着茉莉微笑不语。
茉莉也望着他,他的脸庞线条硬朗,他的目光坚毅执着,他下巴上的胡子粗狂而桀骜不驯,茉莉有了瞬间的炫目,她想起他说过——若有一日,你要离开他,我一定在等你。
若能跟他浪迹天涯,忘了纳兰性德,忘了爱恨情仇,想必应该是自由如风、快乐逍遥的吧!
李长风被她看得赧然,逃开她的目光,问:“你还好么?”
“好啊,”茉莉回过神来,“李大哥,你觉着我的店如何?”
李长风想一想,道:“很好!”
“你说话可真简单,”茉莉不满地撇撇嘴,“你就不能详细地说说好在哪里么?”
李长风赧然道:“我不善言辞,比不上纳兰公子。”
乍听见他的名字,茉莉不由得冷了脸,“那你来干什么?”
“我……”李长风深悔失言,悻悻道,“我来瞧瞧你有什么需要?”
“此刻没有,”茉莉缓和了语气,“以后,也许有。”
李长风暗暗松了口气,“最近这段时间,恐怕有事发生,我来……”
茉莉憋着笑道:“李大哥,最近就麻烦你当我的贴身保镖了。”
李长风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有事无事便到茉莉店里坐着。初时,无瑕和小香瞧见他来就笑,见多了,全当他是空气一样。
“呦,李大哥还没来呐?”小香和无瑕一大早出去进货,中午才回,一进门,小香就打趣茉莉。
“说什么呐!”茉莉骂道,“李大哥李大哥,叫的倒亲!怎么着,我跟他说说,把你许给他?”
小香吐一下舌头,回道:“不敢!我做你的小妾就够倒霉了,难不成还做你李大哥的小妾?”
茉莉一怔,才明白她这是在打趣自己,再要打她,她已一溜烟地跑了。
“谁都瞧的出来,李大哥对你有情,”无瑕迟疑道,“你是如何打算呢?”
“嗯?”茉莉转了脸,“我没什么想法,我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店里的生意,哪有时间想儿女私情?”
无瑕幽幽道:“咱们店里若是有个男人就好了。”
小香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大叫道:“不行!纳兰公子怎么办?还有……”
茉莉知道小香咽回肚子里的定然是“皇上”,她始终是以皇上为重的。
“沈老板,出事了!”一个店员慌慌张张地跑来。
“啊?”小香一怔,“这李大哥天天来也没出事,今儿才一不来,就出事了,还真会挑时候!”
谁说不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茉莉硬着头皮下楼,就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店里哭闹:“你们瞧瞧我的手,瞧瞧我这浑身,就是用了你们店里的那个什么香精闹的,这都成什么样儿了!”
女人一边哭一边撩起衣袖,露出手上、胳膊上一片又大又红的包。她身边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麻子脸,一个刀疤脸,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茉莉”经营的是奢侈品,顾客数量不多,成交量也不大,常来店里的客人茉莉都见过,这女人却十分眼生。茉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症状很像荨麻疹。
“你这包是不是坐着不动的时候就下去了,稍微动一动、一出汗就出来了?”茉莉打断她的哭诉。
女人瞥一眼茉莉,哭道:“是啊!就是你们这个香精闹的!”
刀疤脸上来扯住茉莉骂道:“你们这个黑店,赶紧赔钱!要不咱们就闹到官府去!”
小香冲上来,一面拉扯刀疤脸,一面理直气壮道:“去就去!有什么可怕?官府也得讲理!”
刀疤脸嫌小香碍事,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
茉莉挣不脱刀疤脸的束缚,冷静地劝道:“三位不要急,你们这样又吵又闹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什么要求可以心平气和地谈嘛。”
三人果然安静下来,茉莉和颜悦色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找个大夫给这位女士瞧瞧,再谈其他。”
刀疤脸似有不满,茉莉不待他开口,抢先说道:“我想二位都是这位女士的亲属,最关心的一定是她的身体健康吧!”
刀疤脸被茉莉把话堵回去,只得放开她,“她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兄弟和你没完!”
“我瞧着没有大事,”茉莉微微一笑,“你希望她有事么?”
刀疤脸憋成了紫茄子,茉莉不理他,吩咐店员:“去请个洋大夫回来。”
麻子脸怒道:“你请个洋人回来可是想把她治死?”
“她要是死了,我给她抵命行么?”茉莉冷冷地甩下一句。
店员们好说歹说地把三人带到楼上休息室好生招待着,茉莉和无瑕、小香留在楼下。无瑕不住地往外瞧,茉莉知道她是盼着李长风过来解围,心里也不禁纳闷,这阵子他天天按时报到,就差打卡了,今日怎么突然怠工了?难道有急事?他平日里也看不出有什么正经营生,却吃喝不愁,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不一时,洋大夫背着药箱来了,正是去年冬至为茉莉瞧病那位。洋大夫一眼认出茉莉,很是高兴。茉莉亲自带他上楼,叮嘱他只需开药,具体病症不必在病人面前说起。洋大夫到中国三年有余,多少学会了些中国式的圆滑,当即答应下来。他给女人仔细检查一番,又问了几个问题,判断出是皮肤过敏,开了抗过敏药,再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就离开了。
送走洋大夫,茉莉回来问道:“你们说是使用了我店里的香精后出现了这些症状,剩下的香精在哪?我想看看。”
女人才服了药,听见茉莉问,垂着头道:“都用完了。”
“你什么时间买的?”
女人硬着头皮道:“前几日。”
“香精是高浓缩的,一次只用一点点就足够了,你这么快就用完了?”茉莉盯着她问。
女人略一迟疑,道:“我都成这样了,剩下的全扔了!”
“有收据么?”茉莉问。
女人不解,答不上话来。
小香解释道:“我们店售出的所有货品都有收据,店里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凡不能提供购物收据者,商品售出后一律不退换,且本店不承担任何责任。”
麻子脸男人抢答道:“收据扔了!”
“既然如此,对不起,我不能承认你们确实使用过我店里的商品,”茉莉顿一顿,补充道,“另外说明一下,我们售出的所有商品都有销售记录,所有收据上都有店内唯一的编号和客人的亲笔签名,是仿冒不来的。”
刀疤脸拍案而起,“你说的东西我们都没有!总之我们就是用了你店里的东西!你今天必需赔偿我们!”
“李大哥!你来啦!”无瑕喜道。
茉莉大大松了口气,心道:我的哥哥呀,您还真有男一号的范儿,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出现!
当李长风高大的身躯无比温暖地挡在茉莉前面时,茉莉不由自主地想笑,望着他的背影,她觉得无比踏实。
“各位请坐下说话吧。”李长风按住刀疤脸的手腕,手上暗暗运劲。
刀疤脸痛得弯了腰,李长风顺手一甩,刀疤脸踉跄着跌坐在地上。麻子脸看出李长风不是善茬,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茉莉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原本,我可以什么都不给你们,直接把你们请出去。但是,出于慈悲心,我请了大夫,给这位女士瞧了病。如今,药也吃了,我钱也付了,各位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麻子脸忌惮地看一眼李长风,“我们的赔偿……”
“没有!”茉莉冷冷地打断他,“既无销售记录,也无销售凭证,这个官司,打到哪去我也不怕!”
三人情知茉莉不可能再做出让步,悻悻而去,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无瑕忧心忡忡地地问:“今日怎么惹上了这麻烦?”
茉莉苦笑道:“只怕,这只是个开始。”
“你觉着是谁?”李长风问,一贯的简单利落。
茉莉轻叹一声,目光移向对面的玉美绸布店——“还能是谁?”
李长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近来你时常叹气。”
“有么?”茉莉一怔。
“确实如此。”无瑕道。
茉莉自嘲地笑,她每日都让自己很忙,忙到可以忘记一切。然而,每当深夜来临,一闭上眼睛,她耳边就会回响起那首经典的《My heart will go on》。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叹。
李长风也跟着一声长叹,“你的叹息,教我的心都乱了!”
茉莉傻傻地看着他,这句话从他这样一个少言寡语、不善言辞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应当是情之所至的真情流露吧!
气氛有点凝重,李长风笑着调侃道:“自他们走后,你叹气了十一次!”
十一次?他一直数着?十一次!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了?
李长风黯然,他原本是想逗茉莉笑的,却教她更忧伤了。他想起初见茉莉那日,她被恶霸追逐身处险境,眼中却闪耀着乐观、自信、顽强的光芒。就是这种光芒,在初见的瞬间,深深打动了他的心。现在的茉莉,自信、顽强依旧,却少了光芒,少了生气。
纳兰性德捧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阅,清明当日,他把茉莉写的歌词交给小六子,嘱咐他找个洋人翻成中文,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结果,他有些不耐烦了。正思量着,可巧小六子就进来了,他忙问:“办成了么?”
小六子挠挠头,想起办这件事的困难,话就多了起来:“宛儿姐写的那段洋文,奴才先找了个洋大夫,他说好像是英文,可他不认识英文。奴才就想啊,那些传教士到处跑,见多识广,会的洋话也多……”
“到底弄清楚没有?”纳兰性德听得起急,忍不住打断了他。
“您别急,容我慢慢说,”小六子被他打断后思路全乱了,只好重新组织语言,“奴才找着一个法国传教士,他说肯定是英文,可惜他不认识。不过他的一个朋友认识英文,只是他这个朋友最近离开京城了……”
纳兰性德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小六子忙道:“过两日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找他看。”
纳兰性德“嗯”一声,问:“她最近怎么样?”
“嘿嘿,”小六子怂恿道,“您若是关心她,何不自己去瞧瞧?”
纳兰性德瞪着小六子,小六子忙正色道:“宛儿姐那个店生意不错,把玉美和华彩挤得够呛。不过,最近给她捣乱的也不少。”
“嗯?”他皱皱眉,这个茉莉啊,好像天生就是个惹事的祖宗!
小六子略一迟疑,道:“有个叫李长风的一直在那帮她看着,倒也没什么大事。”
闻听“李长风”三个字,纳兰性德心里像是被扎了根刺,他懊恼地摆摆手,把小六子打发出去了。李长风!他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一声长叹。
紫竹院的湖畔,春日的暖风吹来,却吹不走纳兰性德心底的愁情。小六子说茉莉从前特别喜欢这,自她走后,他曾无数次来到这里,只望能遇见她,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掌声欢迎茉莉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一怔,这明明就是茉莉啊!她在自己欢迎自己么?他心中纳闷,轻手轻脚地过去偷看,就见茉莉一个人站在湖边,一边热烈地拍手,一边夸张地狂叫:“茉莉!茉莉!我们爱你!”
纳兰性德更加吃惊了,她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不见,受了什么刺激了?
茉莉停止拍手,激情洋溢地说:“北京的茉粉们,你们好么?多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有了你们的爱,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今天,我就为大家带来一首老歌——《掌声响起》,以此来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恩。会唱的朋友们,请和我一起唱!不会唱的朋友们,你们的掌声在哪里?”
这段话说完,茉莉又是一阵疯狂叫好。然后,她清清嗓子,深情款款地唱道: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我还有拥有你的爱……
纳兰性德有点明白了,她好像在自娱自乐。
“副歌来啦!会唱的朋友们大家一起来!”茉莉大喊一声,接着唱道,“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你的爱将与我同在……”
一曲唱毕,茉莉疯狂地大叫:“茉莉!茉莉!我们爱你!茉莉!茉莉!再来一个!”
茉莉点点头,羞答答道:“好的!那么,我就再为朋友们演唱一首《勇气》……”
纳兰性德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茉莉一惊,转过头来,正瞧见他笑得开怀的脸。她又尴尬又恼火,良久才冒出一句:“神经病!”
纳兰性德笑而不语,这句“神经病”,和她倒是很配。
茉莉看透了他的心思,愈发气愤,没好气地问:“你干嘛偷看我?!”
他敛了笑,缓缓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
“离开就离开了,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原因!”茉莉逃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道。
他沉声道:“我认为,我有资格问一句为什么!”
是啊,他救过她,帮过她,带她到了北京,承担她那么久,他确实有资格问一句,而她也有义务交代清楚。想起那些促使她离开的原因,茉莉心中又起了波澜,她直视着他,激动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读过一本叫《简.爱》的书,我非常喜欢那个女主角,特别是她说的一段话,现在我就说给你听听。你听好了,这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
纳兰性德愣怔住,他分明从茉莉眼里看见了委屈和愤怒,他不明白,她的委屈和愤怒都是从何而来?
“你以为我穷、不美、渺小,我就没有心么?我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我的灵魂和你的也是一样的!就像两个人都经过了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茉莉一口气说出来,气鼓鼓地瞪着他。
“我说过你和我不平等么?”他惊讶地问。
“还用说么!”茉莉愤然道,“你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影子!”
“你以为我穷就天生低贱么?在我自己心里,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我是最好的!我不做任何人的影子!”茉莉越发激动,脸也红了,“从小我爸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女孩出生,就一定有一个男孩在等她。如果,一个男人会离开你,只能说明他不是那个等你的人,你也不用为他难过。你不是那个等我的人,你不是!”
纳兰性德越听越糊涂,他完全不能理解茉莉为何如此愤怒,他无辜地辩白:“我没有离开你,是你离开了我……”
茉莉的情绪彻底失控,蛮不讲理地大叫:“你知道什么!你这个愚蠢的古代人!你这个生长在封建官宦家庭的迂腐文人!你懂什么叫自由平等么?你懂什么是真爱么?你以为你会写诗你就懂爱了?你们这些所谓的风流才子,不过是把爱情当游戏、当无聊生活的调味品,你未必比一个文盲更懂得如何去爱!你就离开我了!你就离开我了!你,你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花心大萝卜!”
纳兰性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茉莉怪异的用词彻底击败了他,令他无言以对。
茉莉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望着她的背影,他无奈地一声长叹。
李长风认为到茉莉店里捣乱的人很有些古怪,他吩咐小弟们调查,自己依旧每日到茉莉身边保护。连日来,小打小闹的意外不断,不是才买了东西就嚷嚷要退货的,就是硬说质量有问题要索赔的。茉莉见招拆招,一一化解了。事虽然应付过去了,却严重影响了“茉莉”的形象,更加严重影响了所有人的情绪。茉莉敏感地觉察到,她们遭遇了装修门事件之后的第二个困境。
“咱们降价吧?”无瑕建议道。
“绝不!奢侈品绝对不能放下身段,一旦降价,就会失去原有的品牌价值!”茉莉沉吟道,“咱们现在需要在客户关系上下功夫。”
茉莉决定对客户派发会员卡,会员卡按累计消费金额分成钻石卡、金卡、银卡和贵宾卡。钻石卡会员在“茉莉”消费时享受七折优惠,金卡会员八折,银卡会员九折,贵宾卡会员九五折。会员累计消费金额达到上一级标准时,可以随时升级。茉莉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打出了这样的标语——拥有“茉莉”钻石卡,彰显尊贵身份!
这一举措大大刺激了会员们的消费热情,“茉莉”的生意一片红火。茉莉暗暗欣喜,决定乘胜追击,她咬咬牙,对钻石卡和金卡会员额外提供了定期结款优惠:购物时签单即可提货,每月最后一日,“茉莉”的店员会将当月的对账单送到会员府上,会员对账单内容进行确认后于次月初五前一次性结清。这一举措大大方便了会员,进一步赢得了她们挑剔的芳心。
危机过去了么?茉莉问自己,形式在好转,她却轻松不起来,她总觉着莫名压抑,李长风一连几日没来了,这让她深感不安。
“沈老板!出大事了!”一个店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来的是管理货仓的二强,瞧他一身一脸灰土,三女俱是一惊。
茉莉定定心神,问:“何事?”
“货仓,被盗了……”
茉莉的脑袋懵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良久,无瑕终于哭了:“这个月接了不少订单,都是月底前要交货的,现在可怎么好呢?”
茉莉虚弱地说:“先去瞧瞧吧。”
小香跟着她们一起往外走,被茉莉拦住了:“你留在店里吧,咱们都去了,万一有人来闹事呢?”茉莉拍拍她惊怒交加之下苍白中泛着红晕的小脸,叮嘱道,“你的责任重大啊!”
货仓位于城南,大门敞开,门上被刀斧劈出几个大洞,茉莉的心拔凉拔凉的,外面已是如此,里面更不知如何悲惨!二女相互搀扶着进去,但见库房内一片狼藉,货架倒的倒,报废的报废,货物已被洗劫一空,墙上刷满了血淋淋的——去死!
二女仓惶逃出库房,软软地坐在地上。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茉莉倚在无瑕身上,“我真的受不了了!”
无瑕无言地握紧她的手,眼泪噼噼啪啪地掉下来。
已是六月天,茉莉却觉着空气里充满寒意。凉风袭来,吹透了二女单薄的衣衫,茉莉这才惊觉,两人竟已坐到了深夜。
“回吧,”茉莉拉着无瑕站起来,“不养足精神,怎么应付困境?”
货仓位置偏僻,需要穿过一条幽深的胡同,胡同里没什么住户,十分冷清。茉莉不禁担心,这里不是警车随时巡查、随处可见摄像头的现代北京,这里是清朝!茉莉一边凝神细听一边观察四周,发现前方有条狭窄的岔路。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茉莉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拉着无瑕跑进岔路,各自找到一个隐蔽的位置躲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她们近前停下。空气里弥漫着急促的呼吸声,二女一动也不敢动,茉莉的心狂跳不止,她觉着自己快要窒息了。许是走得太急,那人竟无端摔倒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喝道:“胡四!今日兄弟们遇上你,你以为还能逃得了么!”
“各位兄弟饶命,我家里还有妻儿老母,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他们对我用尽了酷刑,我一个字也没说啊!后来,他们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我……”胡四哭道。
竟然陷入了凶杀现场!茉莉闭上眼睛,想起在影视剧里看过的那些血腥的杀人灭口情节,身上顿时冷汗涔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又有人来了。
“什么人?!”有人喝问。
胡四惊喜地叫道:“吴大哥!”
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为难我的兄弟?”
“这人害死了我们的兄弟,今日断不能饶过他!”一个声音悲愤道。
“胡四是我的人,就算做了天大的恶事,也不劳各位插手!”
一个声音怒气冲天道:“你是存心回护他了?你这等不分是非善恶,兄弟们也不必再和你废话!”
“地振高罡,一脉溪山千古秀。”一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茉莉大惊,这声音,不是李长风么?
“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在下青木堂吴越秀!”
李长风朗声道:“原来是青木堂的吴堂主,在下洪顺堂李长风。”
“原来是自家兄弟,李堂主,不知胡四犯了何事?怎么得罪了洪顺堂的兄弟?”
李长风冷冷道:“他被清狗抓住,把我洪顺堂兄弟的藏身之处供了出来,害死我堂中三十一名兄弟!”
“他如何得知洪顺堂的情况?”吴越秀惊问。
“胡四和我是同乡,是我告诉他的,害死了堂中的兄弟,我真该死!”
“李堂主说的可是真的?”吴越秀冷冷地问。
胡四道:“李堂主,我对不起洪顺堂的兄弟们!只是,我的家人与此事无关,还望洪顺堂的各位兄弟不要为难他们。”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的磕头声自茉莉脚边传来,茉莉只觉瘮的慌。
“天地会都是侠义之士,恩怨分明,咱们绝不为难你的家人!”李长风停顿片刻,道,“他既是青木堂的人,就请吴堂主处置吧。”
“如此,多谢李堂主!”
吴越秀话音一落,便传来“唰”一声响,一股鲜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飞溅到茉莉藏身的角落,茉莉深深埋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李堂主,后会有期!”吴越秀朗声道。
“后会有期!”李长风回道。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大哥,咱也走吧。”有人说。
李长风沉默片刻,道:“你们先走。”
又一阵脚步声后,四周归于了沉寂。
“出来吧。”李长风淡淡道。
茉莉大惊,难道被他发现了?天地会干的是杀头的事,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还能活么?正自担忧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茉莉暗暗叫苦,无瑕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你怎么在这?”李长风似乎很吃惊。
他并不知道她们在这!茉莉只觉无比郁闷。
“李、李大哥,我……”无瑕结结巴巴道。
李长风突然拔剑出鞘,“你马上离开!”
“李堂主,跟了你这么久,今日终于确定了你的身份!”一个声音冷冷道。
李长风亦冷冷道:“你已跟了我三月有余,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今日决计不能让你活着离开,现身吧!”
一阵怪异的笑声传来,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茉莉近前。
“吴大龙,清廷的走狗!”李长风鄙夷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吴大龙一怔。
李长风冷哼一声,不说话。
“你既已发现了我,为何不让兄弟们合力杀我,反而一个人留下?”
李长风冷笑道:“收拾你,我一个人足够了!”
短暂的沉寂后,刀剑交接的声音蓦地刺破长空,茉莉猜测两个男人一定缠斗在了一起。
无瑕贴在墙上瑟瑟发抖,她已打定了主意,只要得着机会,立刻拉着茉莉先逃。
李长风惟恐误伤无瑕,不敢使出全力,吴大龙看出李长风有所顾忌,出招更加狠辣,所幸他邀功心切,一心盼着生擒李长风,并未下杀手。李长风一边抵挡一边后退,距离无瑕越来越远。无瑕瞅着机会来了,忙把茉莉拉出来,茉莉脚心像有万根小刺扎着,又麻又痛,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李长风一眼瞥见茉莉,心神大乱,顿时露出破绽,吴大龙抓住机会一剑刺进他左臂。李长风受到刺激,陡然激发出巨大的能量,右手长剑挥出,将吴大龙的剑生生砍断。
吴大龙突然纵身跃起,掠过李长风径直扑向二女,李长风大惊,再要阻拦已是迟了。吴大龙以左手擒住茉莉,右足踢在无瑕身上,无瑕猛撞在墙上,晕死过去。
吴大龙左手抓紧茉莉,右手将一把匕首抵在她颈上,李长风不敢妄动,呆在原地。吴大龙得意地笑道:“跟了你三个月,我早知道你的弱点是她,却没料到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想怎样?”李长风问。
吴大龙大笑道:“你放下兵器跟我走,我保证绝不伤她分毫。”
李长风自嘲地一笑,就要放手。
“不能相信他!”茉莉失声叫道,“我们知道他的秘密,他不可能放了我们!你若束手就擒了,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李长风猛然醒悟,警惕地盯着吴大龙。吴大龙万分恼火,手上用力,茉莉的血顺着匕首滴下来,李长风心中一痛,手顿时松了,长剑飞快地坠向地面。
情之一物,穿肠蚀骨。
大哥,I服了U!
好吧,咱也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再者,咱的智商也不允许咱干这种绑在一起死的事!茉莉把心一横,抓住吴大龙的手腕狠狠地咬下去,吴大龙没有料到茉莉如此疯狂,意外之下心神大乱,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匕首掉在地上。
李长风眼见情势发生变化,抢回长剑攻向吴大龙。吴大龙失了兵器无力抵挡,情急之下竟将茉莉挡在他前面。李长风大惊,他的去势太快,想要收回已是不能,只能尽全力减轻力道,长剑的速度略微下降之后没入茉莉腹部,李长风惊骇之下本能地抽出剑来,鲜血从茉莉身上喷射而出。
李长风大怒,狂暴地扑向吴大龙,二人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无瑕醒转过来,扑到茉莉身边,想查看她的伤口,又不敢乱动。茉莉突然流出泪来,她抓住无瑕哽咽道:“我不想死,我还想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没见到他之前,我不能死!”
“什么人?”无瑕问。
茉莉不回答她的问题,兀自哭道:“我想记住他,我怕我会忘了他,我怕下辈子再遇见他,我会不认得他。”
“你不会死的,等你好了,你想见谁就去见谁,我和小香都陪着你去!”无瑕只觉悲从中来,抱紧茉莉无助地大哭起来。
李长风听见无瑕的哭声愈发心烦意乱,顿时落了下风。人影晃动间突然多出几个人来,是李长风的兄弟们去而复返了。吴大龙情知大势已去,依然拼死挣扎。风越来越大,伴着雷声和闪电,就要下雨了。
李长风退出包围,冷冷道:“留活口!”
说罢,他急切地奔向茉莉。夜色太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看见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强忍疼痛。李长风心中大恸,抱起茉莉向前飞跑,无瑕踉踉跄跄地跟着。一声闷雷响过之后,大雨倾泻而下,茉莉瞬间就被雨水浇透了,她的身体在李长风怀里剧烈地抖动,就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红叶。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李长风脸上恣意奔流,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茉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悲伤,睁开眼睛道:“李大哥,你别难过,若是我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到现代了,那样的话,倒是我的幸运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她的语音里充满喜悦,全然不似身受重伤、性命堪忧,李长风只道她的神智已然迷糊了,心中愈发焦急。
李长风将茉莉带到他的好友陆为友处,陆为友是个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刀枪外伤,隐居京城已有十年,平日里深居简出,邻居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进了屋,就着光亮,李长风终于看清楚茉莉,她脸色惨白,嘴唇全无血色。她身上的血水混合着雨水,把衣衫染红了一大片,看上去甚是刺眼。她左侧下腹部有一处伤口,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无瑕哭着叫她,她毫无反应,已然昏迷了。
陆为友将茉莉带入内室诊治,李长风和无瑕在外面等待,雨水顺着李长风的头发滴落下来,似乎能听见水花落在地上的声响。
无瑕轻声问:“李大哥,你是不是很担心宛儿姐?”
李长风颓废地倚在墙上,心里一片混乱。
“李大哥,你既然对宛儿姐有情,为何不娶她?”无瑕鼓起勇气问。
李长风一怔,低声道:“我这种身份,不适合成家。”
更何况,他心中暗自感慨,她想嫁的人不是我!
天色渐渐亮了,陆为友终于从内室出来了,李长风期待地望着他,不敢走向他。
陆为友一脸疲惫道:“她的脾脏受损,我已经缝合了。她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着,能不能脱险,尚需观察一段时间。”
李长风缓缓点头,说不出话来。
陆为友宽慰道:“她有很强的求生意愿,对伤者而言,这是最重要的。”
李长风默默地走进内室,茉莉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没有一点知觉。李长风深深叹息,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觉得痛了。
“李大哥,我在这儿照顾宛儿姐,你去休息吧。”无瑕在茉莉身边坐下,掏出手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污渍。
李长风很想留下来,然则毕竟男女有别,他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无瑕轻叹一声,低声道:“李大哥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若是……”
一抹红晕染上无瑕的脸,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货仓里的布料不翼而飞,月底前还有好多订单等着交货,马上就到给供货商结款的日子了,而茉莉正在生死边缘挣扎……想到这些,无瑕的一颗心不知道要分成几份才好了。她在茉莉耳畔低语:“宛儿姐,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醒过来啊!我和小香不能没有你,李大哥也不能没有你啊!”